“殿下,桔梗汤熬好了。”过了许久,乐游端着刚熬好的桔梗汤跨出门,来到萧长晴身边说道,“也备了一百副药贴,辛苦各位将士送去城中各家了。”
“姑娘辛苦了。”少年笑了笑,眼神温和而疏离,他神色平静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顾不得身边的士兵地担忧和念叨,顾自转身离开了。
乐游看着他的背影,迟迟没有离去。
萧长晴走到堂前,眼见着刚送来的患者,眼神黯淡了许多。一声“殿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头一看,是青云先生。老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着急,看到萧长晴的那一刻长舒了一口气,眼中还留着未退尽的担忧和不安。
萧长晴看着他,不解地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青云先生镇静下来,上前劝道:“殿下千金之躯,怎可陷于危险之地?”
萧长晴摇了摇头道:“先生不必劝我,怀荣为大齐太子,理应为百姓做些事。父皇已命我全权接手此事,本宫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青云先生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萧长晴继续说道:“先生是真担心我,若是先生真的心疼怀荣,就别劝我了,任堂主还在想办法,先生与本宫就耐心等待吧。”
“......”
青云先生无言,萧长晴的语调温和却坚定无比。青云先生自知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了,只能应允。他看着四下无人,只有一名贴身侍卫,眼眸一沉低声说道:“老夫近日翻阅典籍,有些线索。”
萧长晴愣了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拉住青云先生的手说道:“先生发现了什么?”
青云先生将鸡鸣寺与天慈大师的交谈,以及多年前稚童得救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长晴。
萧长晴的眼神有些犹豫,眉头紧锁,为难道:“虽是出自舞阳侯府,可当年云衡世子娶了外族女子为妻,背后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幸好世子妃恪守本分,深居简出,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事。每逢宫中宴酒赏月,母后送去拜帖她尽是每回都能找着借口推脱了,说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了,近日说是有喜了。”
青云先生凝眉:“老夫与世子妃也有几面之缘,她是良善之人,当年花莲策反,被无辜牵扯其内。”
萧长晴赞同地点了点头:“旧时小姑姑与她很投缘,常带本宫去舞阳侯府见她。世子妃精于医术,根治了小姑姑少时的咳疾。”
青云先生点头道:“或许能在世子妃身上找到一些转机。”
萧长晴拱手道:“怀荣明白了,先生等我消息吧。”
青云先生朝他鞠了一躬说道:“有劳殿下了,老夫去继续调查役症的祸源,有了消息会立刻禀报殿下。”
“先生慢走。”萧长晴看着青云先生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少年时得这位老者教导,是他一生的幸运。
深夜,江携虚弱地睁开眼睛,她偏头看向周围,房间里还有一名女子,身着宽大的素衣,侧躺在榻上她面色憔悴,唇色青白,却依稀可想象出原本娇美的容颜,如今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她眼中一片灰暗,毫无生气。江携与她待了许久,不发一语,房中一片寂静。
江携很害怕,怕她是不是已经......
“阿携,来喝药了。”乐游端着那深褐色的汤药进门,走到了江携身边坐下。
江携无力地半合上眼,无力道:“好累......”
眼看着江携虚浮无力的模样,乐游觉得心里一阵慌。
“别怕,师傅已经在想办法了。”乐游一小口一小口地为她喝药,尽力压抑住慌乱的情绪柔声安慰她,“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江携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微微张嘴喝下了药。
乐游离开后,江携一下子从榻上滚下来,女孩柔若无骨,没模没样地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她心里暗暗笑着,若是青云先生看到这情景,肯定要训斥她了。女孩抓着榻边的桌角,直起了身子,将身体重心放在长案上,整个人像摊烂泥似的趴在了案上。
身上无力,江携却还能勉强撑着提起笔来。她握笔不稳,字写的比平日更差了些。写满了整张纸才停笔,她小心地将纸张收了起来。
这一夜大雪不断,窗外月华如水。
永嘉六年初,寒冬,正月初十。役症已经爆发三日了,回春堂依旧没有找出解决的方法,皇庭也没有查明祸源,伤亡急剧增加,金陵乱作一团。
【御南街鸡鸣寺】
平南王府的鸾车在鸡鸣寺前停下,贵妇人打扮的女子从车上下来,那便是平南王世子妃苏昭愿了。如今她不过也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世子妃衣饰,已然褪去了少女的俏丽多姿,多了几分女人的端庄大方。她容貌如雕刻的人偶般精致,神情冷若冰霜,路边的人无意间瞥见也都要多看上她几眼。府中随行的仆从都在外等候,只见她一人走进了鸡鸣寺。
天慈大师刚结束早课,自正堂走下来,看见她眼底滑过一丝惊讶,行礼道:“阿弥陀佛,五年不见,女施主依旧风采卓然。”
苏昭愿眼眉一沉,感叹道:“大师竟还记得我?”
“前日里有人问起,这才记得。”天慈大师微笑着解释,又问道,“近日不太平,女施主来敝寺是?”
苏昭愿闻言,垂下了眼帘,叹气道:“我来祈福,顺便见一个人。”
“如此,便不打扰了,女施主请便。”天慈大师朝她拱了拱身子,转身离开了。
“贸然请世子妃前来,请恕怀荣失礼了。”身后传来了那个温暖的声音,苏昭愿缓缓回头,逐渐映入眼帘的是萧长晴俊美的容颜。
苏昭愿思绪万千,回忆起昨日女使送到她手中的那块玉佩。过了这许多年,她竟还是一眼就认出是那物件的主人。
有时候记性太好,太念旧,并不是什么好事。
苏昭愿冷淡地直视着萧长晴,道:“太子殿下找妾身,大可不必这般周折。”
萧长晴顾自笑着说道:“这怀荣可不能做主,母后请了世子妃许多次,世子妃不也都推脱了么。今日世子妃肯来,想必是还念着与小姑姑的情谊吧。”
苏昭愿收回了眼神,冷笑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若不是看在栩栩的面子上,我绝不会来。”
萧长晴似乎并没有介意女子无礼的态度,不怒反笑道:“怀荣知道,小姑姑心疼世子妃,世子妃也心疼小姑姑。”
“殿下找本妃,所为何事?”苏昭愿挑眉问道。
萧长晴拱手朝她郑重俯身做礼道:“还请世子妃出手,相救金陵百姓。”
沉默良久,苏昭愿轻飘飘地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晕了?”
“且不说这时疫凶狠,太医与回春堂中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怎么会有办法?”苏昭愿转身背对着他说道,“就是我有办法,妾身出生花莲,全族为齐人屠戮,血海深仇不同戴天,又怎么可能助你?”
萧长晴抬起头,三两步拦到她的面前,看见的是苏昭愿百感交集的面容。他满眼哀求地说道:“怀荣也是走投无路,只能相信奇迹。”
“人走到了绝境,只能相信奇迹,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不例外,”苏昭愿自嘲的笑了笑,眼神冰冷地看着萧长晴,“可是奇迹怎么会轻易发生呢...当年没发生,如今也不会发生...”
萧长晴着急地说道:“世子妃当年能出手救一个孩子,年年岁岁,为过世的舞阳侯祈福,怀荣相信世子妃定也是个心怀善念的人。那些受疫病缠身的人,她们的家人会多难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五年前的血,留的还不够多吗?”
苏昭愿抬起了头,对上了少年仁慈闪烁的眼睛,刚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住了讲不出口。
沉默良久,才听见她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我不是圣人。”
萧紫宸充满希望的眼睛像是被掐灭的火苗一般,光芒尽散,满是绝望。
端庄雍容的世子妃眼里盈满了挣扎,令她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她轻声说道:“我帮不上殿下,殿下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