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相见

  齐侯爷首战失利,气冲冲地回了皇宫,当晚就做了噩梦,于是第二日一早,他带着不少侍卫去了启元皇帝的灵堂。

  驻守在此的侍卫们远远瞧见他气势汹汹地行来,看样子十分的来者不善,可也不敢阻拦,毕竟这位坐上皇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得到更大声的斥责,没法,只好退下了。

  灵堂里只剩齐侯爷和装着启元皇帝尸身份棺材,他盯着棺材前的奠字,良久,嗤笑一声,“你活着都拿我没法,如今死了,倒不厌其烦的折腾起来了,我告诉你,没用!你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没人回答他,廊下穿堂风吹过,吹的灵堂内的灵幡簌簌作响,就像是故人放不下心特地回来看一看。

  哐啷,启元皇帝的牌位被他一脚踢出门外,咯哒咯哒掉下了台阶,最终停在了一双绣金边的黑靴子前,来人弯腰捡起牌位,用袖子轻轻扫了扫上面的灰尘。

  “当初,父皇最疼爱的明明是我,事事都以我为先,可最后的遗诏却是由那个不起眼的大皇子来继承皇位,父皇!你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传位于我,你瞧瞧,在他的手上,皇位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上一坐,我作为正宗的皇室血脉凭什么就只能在一旁看热闹。”

  “你错了!”十分耳熟的声音乍然在他背后响起,他浑身汗毛直立,难以察觉地轻微抖动了起来,半晌,才僵直着身子慢慢回过了头,可他没再坚持的住,腿一软就瘫倒在地。

  他指着来人,用像是快要断气一样的声音质问,“你,你怎么还活着?”

  黑衣人摘掉了斗篷,露出了一张与元盛皇帝一模一样的面孔,“子覃,我死没死你不是最清楚么?当年你是亲眼见过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的,你觉得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说,他刚才还有一丝侥幸希望这个人是别人假扮的,那么眼下这样的侥幸已经荡然无存了,他忽然就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觉悟,指着来人,“难道你不该死吗?你抢了原本属于我的皇位,险些将国家断送在一个疯子的手上,说起来,你倒是有一个好儿子,短短几年就将这险些颠覆的王朝重新托举起来,甚至比之从前更甚,这样也好,就算是将一切都回归到了原点。”

  来人正是本应死去十数年的元盛皇帝,他绕过棺木坐在了棺材的头首,将擦干净的牌位轻轻放回原位,这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齐侯爷,俯身看了半晌,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齐侯爷不防,被这裹挟着十分力道的一掌抽的整个脸都木了木,随后就是锥心刺骨的痛,他想开口,却发现嘴巴动不了了,伸手一摸才发现整个下巴都脱臼了,掉下去的皮肉骨头将嘴巴撑成一个合不拢的奇形怪状,只有喉咙间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元盛皇帝却似没有什么感觉似的,他就靠着整个人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的齐侯爷边上拉了把椅子坐下,面露痛苦,“这种程度你就受不了了?当初的我遭受的痛苦又何止于此,简直与扒皮抽筋无异,人虽然活着,却不如死了来的痛快,而这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

  齐侯爷终于怕了,他有心想扶一把下巴,可只要一碰就痛的浑身打颤,也许并不是脱臼了,而是被打断了。他这一掌几乎是冲着要他命来的,可他怎么可能会恢复如常,明明他亲眼见过那副筋骨外露口吐涎水恶心的模样。

  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元盛皇帝好心替他解惑道,“本来,我是会永远那般生不如死的活下去,但是,赵武吉那个小子自作聪明,竟然将密室的钥匙给了他的儿子元吉,妄图以正名分。他没想到,这倒是让我有了得以脱身份机会,更是遇到了不世出的高人为我解了毒,你知道这三年来,每时每刻我都想着要让你和赵武吉也尝尝皮肉再生之苦。不过,你们很幸运,虽然伤害了我的儿子,但也算是间接成就了他,他也曾交代过我,不准为难你们,徒添杀业,但是,这不代表我会放过你们。”

  他起身背过他,门外进来几个侍卫将他拖了下去,地上留下一道腥湿的痕迹。

  第二日,宫中鸣钟复朝,众大臣正摸不着头脑时,却见上方皇位上坐着的人竟然是被先皇亲自下了大狱的齐烨,而他下首站着一人,那人竟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元盛皇帝,不少老臣吃惊过后都激动的涕泗横流。

  元盛皇帝讲述了这十几年他的遭遇,讲述了一切的起因经过,最后决定尊重启元皇帝的决定,立齐烨为新帝,由他来辅佐,直到他能亲政为止。

  不过,有少数大臣还是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认为齐烨血统不纯,没有资格继承大统,既然皇上回来了,这皇位理应由他来继续坐下去。

  元盛皇帝看了看齐烨,然后对众大臣说了一件让他十分难以启齿的事,原来,这齐烨的确不是齐侯爷的儿子,但确是自己的儿子,当初溧阳郡主一心想入宫当皇后,甚至在太后的帮助下下药给自己,后来被他赶出了皇宫,却不知他竟然怀了身孕,所以,之前她一直有恃无恐不仅是因着齐侯爷的关系,更是有这么一层渊源。

  也就是说,这齐烨与启元皇帝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元盛皇帝的嫡亲血脉,这皇家的关系混乱如斯,实在是有辱斯文。

  不过,比之国家安定,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事。

  齐侯爷与溧阳郡主由齐烨,也是如今的新帝作主,送去原候府的庄子上独自过活,终身不得出,留住他们的性命是他唯一能徇私的。

  至此,混乱了十多年的王朝终于走上了正轨,只是可惜了启元皇帝这样的天才人物,英年早逝。

  顾十安回到家中时,向来对他爱搭不理的父亲坐在堂屋前专门等着他,“回来了,过来,咱们爷俩聊一聊。”

  顾昀向来不掺乎孩子的事,所以当初顾十安决心从武时,他也没反对儿子没有选择继承他的衣钵,走上文官的道路。经此一事后,他忽然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和保护的人,作为父亲的他正在慢慢退出他的生活,也是在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顾十安有些不适应地顿了顿脚步,最后还是坐了过去,只不过父子二人之间隔着两个凳子的距离,看着十分的生分。

  顾昀想,希望现在还不算太迟,“你被带走的时候,为父只觉得天都塌陷了,以往的那些抱负理想统统都不重要了,我那时候想若你遭逢什么不测,我便是拼着这一身的朝服不要都要为你讨个公道。”

  一向严肃的父亲毫无征兆的在自己面前刨白感情,多少让他受宠若惊,他腾地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得意,得意了就开始说大话,“我不是没事吗?而且还升了官,咱们王朝最厉害的武官内阁侍卫大统领,若不是咱们父子天伦,您见了我都要行礼致意呢!”

  一门父子二人一文一武俱有功名在身,何其荣耀,可这份荣耀背后所要付出的责任也很大,“戒骄戒躁,宦海浮沉多的是变故。”

  顾十安尴尬地挠挠头,“父亲,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说一说,何况,未来我要效忠的君王是我十分欣赏的人,阿烨当上皇帝,我对咱们这个王朝充满了憧憬,我们一定会将启元皇帝的神话延续下去。”

  顾昀看着儿子满目精神熠熠生辉,自己当初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远大抱负入朝为官呢!“对了,当初,那些侍卫将你带到了何处,那日,皇上特意将我留下,暗示我你没事,不然,你现在见到的就是为父的尸体了。”

  这话绝不是开玩笑,他原本就是打算死谏的。

  顾十安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就跟做梦似的,“那日我的确是被他们带去牢狱关起来了,只不过与我一起的还有阿烨,看他丝毫不担心的模样,我还以为他受刺激了,结果他告诉我说,这一切不过是个聚而已,所以启元皇帝对我真正的考验是对阿烨的心,否则我最终也不过是一个武状元罢了!”

  顾昀恍然大悟,竟是这样的结果。

  顾十安又说,“那天晚上启元皇帝带着一个黑衣人来说完介绍给我们认识,结果你也知道了,那人居然是本应该已经亡故十多年的元盛皇帝,爹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和阿烨都傻了。”

  顾昀又何尝不是呢,不止是他,满朝文武看到元盛皇帝的一瞬间哪个人又是没有动容的呢?

  唐毅安眼见着京城安定下来了,便前往南阳城将老东家夫妻二人接了回来,只是他没想到,东家如此谨慎,留下保护老东家夫妻二人的光是女使就有十个,还有几个嬷嬷并几十个侍卫。

  前几日,东家那位姑爷同他道别时说,若是顺利寻得东家,一定会回来看一看大家,说也奇怪,这位虽然命运多舛但出生尊贵的人想法设法要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皇位甩手,好去寻得夫人双宿双飞。

  千金难得有情郎,东家也算是个有福的,只不过,这两人一个是人间至尊,一个是仙山名士,真是应验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山一程,水一程,已经连续赶路半个月了,终于远远地看见大海中央屹立着的蓬莱仙山,整座山隐隐绰绰只露出一个模糊轮廓,云雾缭绕间好似真有神仙居于其上。

  越接近海边,一股独属于大海的潮湿腥咸的味道就越来越浓烈,久居于大陆的他,头一次见到如此辽阔的海域,连日来赶路得疲倦好似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致和即将要见到的人抚平消散。

  兴奋过后才发现周围没有一艘船只,纵然他轻功不错,可面对跨度这么远的海域他也是束手无策,所以说,即使他已经来到蓬莱,若是没有船他依旧见不到夫人。

  他转身便四处搜寻起来,可方才一路行来他并没有瞧见这附近有人家居住,难不成,他要在这里等着那岛上有人出来再打听不成?若是,那岛上的人一直不出来呢?

  他蹲在海边有些苦恼起来,这时候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以为要变天,不想抬头一看竟然瞧见许多御剑飞行的修士们。

  长衫飘带在风中猎猎作响,转瞬间就疾驰而去,消失不见,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士,可御剑,居方外,不理红尘俗世。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他又不会御剑飞行,那些人飞得高,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没有一只手掌大,怎么会注意到,即便是喊破喉咙也不见得能听见。

  高空中,一青衣女子频频向后看着,三次过后,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她对着一旁的人说,“阿枫,你带着他们先去,我下去看看。”说罢,一个俯冲就下了高空。

  赵恒正一筹莫展呢,不远处忽然急急俯冲下一人,巨大的冲击力扬起不小的扬沙,他都没顾得上挡一挡飞扬而起的沙子,朝着那人边跑边挥手,“请问,能载我一程吗?”

  只是,越是靠近,他就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前方持剑站着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这三年来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他猛地停下了脚步,一时有些踌躇不前,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便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女子丢下剑一步比一步更近的向他走来,走着最后终于忍不住飞奔了过来。

  他用尽所有自制力忍着让自己待在原地不要动,因为,这三年来,与日俱增的不仅仅是无法忍受的思念,还有越来越大的恐慌和不安,他怕等自己终于寻到她时,她对自己早已不像当初那样的情感了,更怕她会照着说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因缘际会,让自己忘了,毕竟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