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空楼台放灯(前)

  想通透了,也就只剩下认命了。姑且当我想的都是真的,毕竟不会有比他会吃人更可怕的结果了。

  这放灯,与放河灯不同。原是去宫王府外苑的后山上放。

  日入前,夕食用毕,大家便整装待发,于宫王府大殿门前集合。统一半扎发髻,扎发白带协风飞扬,叠领白裳,胸口上绣着金丝潘云,腰配如雪般丝帛大带,腰间配须明玉各不相同,再着广袖白衫,黑长靴。各个眉清目秀,宛若仙人,加上每人一匹毛发油亮的大马,这阵容,硬生生摆出一场不容侵犯的威势。

  宫珏最先排站着,道:“有一段路程要走,一妹妹,你且去轿里,我们要出发了。”

  我这才瞅见,后排一顶软轿紧随,宫玥离轿最近,对我招手:“奈一妹妹,快来,上轿吧。”

  有贴身随从大约二十来人,都在马背上待命,我刚一上轿落座,便听宫珏道:“出发。”

  碧红坐在我侧方,竟没了往日的多言多语,变得异常安静。我观察她许久,她并未抬额,我便将手搭上了她附在膝上的手背,“你怎么了?”

  她抬头面露不安,继而摇头与我,连口吻都没了往日的活泼,道:“无事,小姐。”

  我岂非不知她的性格,与她交心:“你无需在乎长王子所言,你这样拘谨,我反而不自在。”

  碧红继续摇头:“长王子所言无差。确实是奴婢之前逾越了。”

  “你这是何意?”我假装生气,“可是觉得我是那种一般女子。”

  “小姐聪慧,自不是。”

  “既如此,你何必用一般的礼节来对我。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怼天怼地的样子。”

  碧红眼露感激,但却被我逗笑了:“小姐又在拿奴婢消遣。”

  “这才对了嘛。”我拍了拍她的肩头,“就是这种口气,莫要再那般严肃对我,不然我便告诉你家长王子,你欺负我。”

  这下,又看见了这丫头眼里的泪雾,我赶紧摆手:“哎呀,跟你开玩笑的,我岂不知你那长王子动不动就威胁人的个性。放心放心,以后有本小姐护着你,他不敢对你如何的。”

  碧红瞬时又笑了:“小姐,你明明知道奴婢是被你感动的。又岂是怕长王子砍头。”

  我跟她耍赖,继续逗她:“看看……你自己都说了砍头,我可没说。”

  “小姐……”碧红娇羞又无奈地与我争论,“奴婢虽怕砍头,但这次绝对不是。”

  看着这丫头急毛的样子,我格外开心。难得赢了一次,我高兴之余将头直接枕到了碧红的腿上,如此我的形象便格外不雅,碧红又开口了:“小姐,这虽是轿里,但女子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你这般样子,成何体统,要让外人看见,岂不坏了小姐名声。”

  我反手紧抱她的小腰:“我不嘛。我不嘛。我就要这样。”

  碧红本还挣扎着要我起身,瞧着我如此撒娇,终是没有忍心。

  我躺下她怀里,听她喃喃细语:“想小姐你也甚是可怜,世人都知奈相府嫡女不受宠,生母早亡,无人问津。碧红如今所看到的,却是更为心揪,想奴婢所认识的大家闺秀们,就连右丞相家的庶女都有两三个贴身婢女伺候,而小姐同为左丞相家的嫡长女,却只有一个虚弱无力的小丫头,还告假还乡。若不是长王子派奴婢来,奴婢不敢想象,小姐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竟然与一外仆相依为命,那些日子难怪小姐每日发髻紊乱、衣衫不整,若不是奴婢每日正午为小姐梳洗打扮,小姐这般邋遢的形象,怕是早就坏了名声……”

  她轻轻摸着我的头,喋喋不休,却让我困意连连,轿子一波一波地涌动,像在船上飘着,如若放在以前,我怕是又要吐了。然而每日去宫王府上学却让我已经习惯了这古代的交通工具。如今竟不觉得恶心难受了,反而有种昏昏欲睡之感不断袭来。

  不知行了多久,到达目的地后,我却是换了一个睡姿,竟不知何时,我彻底躺进了碧红的怀里。像是小儿似的,将人家的身子占了大半,而且我的一只手还在人家的胸上摁着,我一个羞耻之心袭来,立刻从上面蹦跶了下来,岂料我虽个头不高,但却还是顶到了轿子顶,这一顶,因为头上的发饰搁到了脑袋,一声闷疼立刻自头而下,眼泪花子都溅了出来。

  碧红一看,赶紧又拉我入怀:“小姐,小姐,莫哭莫哭,是奴婢不好。”

  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强忍住泪:“无事。不是你的错。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碧红拿出锦帕,为我轻抚掉眼泪:“宫王府外苑,空台楼。”

  空台楼?耳边立刻响起宫琛临走时的话:“本王子还有些私事,一会儿戌时空台楼再会。”

  轿外,只听宫老幺一声吼:“奈一,你怎得还不下来?”

  碧红应声:“瑄小王子,稍等一下,小姐发髻乱了。”

  碧红赶紧起身腑腰为了整了整被撞的发髻,随后扶我出了轿子。

  此地山清水秀,停轿的小路蜿蜒而上,连接着磐石楼梯,怕有好几百节,紧连着大山。两侧是高大的乔木,一侧沿山,一侧沿水。而这百十来节楼梯顶,应还有拐角,是攀岩着山路而建,一行人已走了一半,宫老幺在一旁乔木下候着我,背后还有大片高茎野花为背景,白衣衬得少年郎肌肤盛雪,好不惹眼。

  碧红行礼:“瑄小王子钧安。”

  宫瑄冷“哼”一声,瞪了我一眼,转头便走。

  我拉着碧红的手,对她挤眼,叫她莫理他,然后紧随其后。

  怕是怕我走丢了,宫瑄时不时后看一下,而我这幼小的身子,才行了一小半楼梯,便气喘吁吁。而前一匹人,早已消失在拐角山里,宫老幺离我有几十节楼梯,他吼:“你是如何,这便走不动了?”

  这家伙今日阴阳怪气,我自知理由,便依附着他的性子。

  “是啊,实在不行的话,劳烦瑄小王子先走,奈一随后就到。”

  “你。”听我如此说,宫瑄气得不轻,又道:“你求我,我背你上去。”

  “不用了。我可以。”

  我不与他解释与宫琛之事,自是想让他不要与我有男女之内的情感,他还提这般暧昧的要求,我自是不应。

  碧红拉着我的手松下了。继而下了一节楼梯,背对我蹲下,与我道:“小姐,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