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红醒来后,公子就在桌旁的椅上坐着,他的白衣污垢尘埃不少,面色如纸,毫无血色,眼中少了往日的星辰闪烁,只余下疲惫嗜血的红丝,他似乎一宿未眠,额旁的碎长发摇摇而坠,白带没落,没了往日风尘洋溢。
他看着碧红,声音沙哑异常,像是撕心裂肺地喊过,他对她道:“母妃,薨了。”
碧红的泪瞬时便流了下来,她听到自己音色哽咽,她低头轻喃:“公子,对不起。”
是啊,对不起。是她的错,要是她昨日不顾潭月的阻拦进去看上王妃一眼,说不定她觉得王妃并无大碍,与她说道说道她还可以去皇宫呢。是她的错,若是前日她陪着王妃,说不定王妃不会染上什么风寒,又怎会有起疹子之说?
公子的笑苍白无力,他道:“怎能怪你?母妃之事,你且放宽心,她自不愿看你如此这般。”
碧红更难受了,公子那般伤心,却还要操心来抚慰她照顾她的感受,她真的觉得自己软弱到了极致。碧红不知如何宽慰公子,公子心智本就高于一般人,又岂是旁人只言片语可以影响的?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静。公子又恢复了刚才那般,他双目呆滞,无了往日异彩,碧红泪眼朦胧,看到公子如今这般死气沉沉,更觉内心憋闷,伤心难耐,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王子端着饭菜进来时,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他将托盘里的饭菜一一放置在公子面前的桌上,声音一样沉闷低哑:“兄长,多少进些餐吧。”
公子呆滞地回神,他看了眼二王子,沉声哑道:“珄儿,母妃临终之言,让我二人远离皇权,你可知为何?”
二王子点头,道:“知。”
公子终是扯了丝微笑出来,对着二王子道:“七日后,师尊派人带你入帝渊山。”
二王子愣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为何是我?不是我们?”
公子的眼似茫然大海,遥遥无归处,他缓神片刻,道:“母妃不能白死。”
碧红瞬时就睁圆了眼,公子这是何意?难道是说昨日大火是人为的吗?
只听二王子竟有些怒了,他第一次跟公子大声说话:“那我更不能走。兄长你这是想陷我于不孝不义。”
公子并未多言,而是起身,他整了整白裳,就这般出去了。
二王子在公子出门的那一霎那,眼泪便穿珠子似的往下掉。他看了眼床上的碧红,抽泣道:“碧红,我再也没有母妃了。”
碧红的泪早在公子说王妃不能白死的时候就滞留了,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她不知道的。她虽然很不想打断二王子的悲伤,但还是问出了口:“这火?不是意外?”
二王子怔怔地看了眼碧红,对她道:“你信吗?”
碧红再是肯定不过地点头:“自是信的。”
二王子听后,却是含泪苦笑:“那又如何?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说完,他竟也是转身去了。
那天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公子。因王妃那处无法复原,便将灵堂设在了二王子与公子处。直至王妃的头七,还魂日当晚,全府上下的小王子们,都在王妃的灵堂守灵。公子才一袭白衫,手持他那把白雕龙纹长剑傲然出现。他的身旁还有一人,白裳动人,面容姣好而纯净,没有莞映雪的倾城动人,却也是容貌出众,别致精致。她便是早些年不知何时再也没出现过的漂亮仙子,范玉芷姑娘。
她头上钗了一株白菊,菊花洁白无瑕镶于鬓间,衬得她肌肤嫩白如霜,白裳与公子的白衫连成一片,他们并肩行至灵堂,跪下,上香。
公子的眼似乎与往日不一样了。瑄小王子在公子踏入灵堂后就欲朝公子扑去,却被一旁的珏三王子拦住。在公子叩头完毕起身后,他才挣脱出来,奔过去欲抱住公子。
岂料,公子竟是旁移一躲,这一躲惊呆了所有人,要知道,公子在这么多王子中,最爱的怕是非瑄小王子莫属了。如今这形势,怎会不让人吃惊?
“何事?”公子红唇紧抿,半晌才问出口。
瑄小王子都要哭了,那范玉芷姑娘才道:“我碰见他时,他很多事情都已经忘了。”
这几日二王子不知寻了公子多久,如今瞧见公子归来,本打算他行完礼后,再问他去了哪里。岂止公子如今这反应,还有这范玉芷姑娘刚才所言之事,皆让他无法再淡定。
他从旁位的蒲团上起身,到了公子面前,战战兢兢地问他:“你可知我是谁?”
公子看了一眼身旁的范玉芷,又看了看身着丧服的二王子,道:“知。”
二王子穷追不舍,又问:“我是何人?”
公子双目似乎一紧,但很快便道:“二弟,宫珄。”
二王子听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问公子:“这几日你去了哪里。她所言又是何意?”
公子却是一笑:“这个我真的不知。我好像忘记了太多的事情,但我记得你,你是我弟弟……”公子说着,眼睛看向了堂中的灵柩,又道,“她是我母妃。”
瑄小王子不时扯着公子的衣衫,问他:“那我呢那我呢?琛哥哥你真的不认识瑄儿了吗?”
公子低头,看着不时扯拽他白衫的瑄小王子,眉头蹙了蹙,但很快张口:“识得。你是宫瑄,六弟宫瑄。”
这口吻平静的如同一面湖水,不温不火,丝毫没有波澜。这言行举止不该是识得的模样。碧红的心沉了沉,珏三王子明显也看出了端倪,赶紧从蒲团上起身上前抱起了瑄小王子,与公子道:“瑄儿年幼,还请兄长勿要见怪。珏三替瑄儿给兄长致歉。”
公子眼神飘忽不定,扫了一圈灵堂两侧跪坐的众人,沉默许久后才看了他一眼,道:“无碍。都是自家兄弟。”
而后,他跪上了左侧最上端的蒲团,广袖延膝一扶,一把硕白古琴隐隐而出,古琴通体精洁白亮,在夜色中泛着莹绿淡光,碧红这才想起,这琴应是王妃的隐光琴,藏于王妃腕上的绯红玉镯里,公子此番能将它召唤出来,怕是这玉镯已在公子腕上。
众人皆知,王妃有一传家之宝,名曰隐光,是一把通体发光的七弦古琴。但嫌少有人见过,更别说知晓它的收纳之处。若不是碧红自小便被王妃当作家里人,自然也是不会想到王妃平日里常佩戴的镯子,便就是那传说中的绝世古琴的灵体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