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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墓园的时候已经一点了。她爸妈是合葬的,她姥爷的墓就在旁边。
莫萝把两束百合花放她爸妈姥爷的墓碑前,撒娇似的对他们说:“爸妈姥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你们不要生气啊。要怪就怪边上这位,都是他害的。”
无辜躺枪的江晨真想揍她,不过在她家人面前,他姑且认了。他对两块墓碑说:“莫爷爷,叔叔阿姨,我是江晨,之前我找莫峰的时候也经常和你们碰面,你们大概还是认得我的。莫萝以后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莫萝心里默默一暖,她想,她的爸妈姥爷听到江晨这话肯定放心不少,莫峰走后,父母姥爷都开始担心她,她想,他们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孙女了。
然后,她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紫砂壶来,放在她姥爷的墓前,“姥爷,我可是专门把你最爱的紫砂壶拿来给你泡茶了,我还带了大红袍,我可是特地跑了茶山,跟老茶农要的私藏货。”
于是,她拿出了保温瓶,沏好了茶,先给姥爷倒了,然而给她爸妈倒了,最后在保温壶的盖子上倒了三分满,递给江晨。
江晨接过喝了后,莫萝收回盖子,也给自己倒了三分满,然后喝了。
这茶,香气足,入口顺,回甘也持久。茶农是个实在人,没有骗她。莫萝想,如果他骗她了,姥爷肯定晚上找他,帮她欺负回去。
莫萝站久了,就随性而坐,就坐在两块墓碑后面,背倚着墓碑,既不怕忌讳,也不怕老人家不高兴。
江晨记得她爸妈和姥爷都是和善不拘小节的人,既然莫萝都这样坐了,他也不怕跟着坐下来。
“江晨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家的事?”
江晨想不到是女流氓会在这件事上先开了头。
他如实回答:“去叙利亚接你回中国前,我们会把营救人员的信息都熟悉一遍,你的,莫峰的,还有他的保镖和小舅子。”
“那少年不是他小舅子!那女人还没和莫峰结婚呢!”莫萝实在忍不住纠正他。
江晨发现莫萝在这些称呼上还真的出奇的讲究。他还得套她的话,所以也顺着她的意思纠正,“不是小舅子是没礼貌的小少年行了吧。”
莫萝倒是满意的。
“那你有没有告诉莫峰我家的事?”这是莫萝最在意的事,没说就什么都好说,要是说了,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冲动是魔鬼。
“没有。你自己这么煞费苦心地骗他,我哪还有说的必要?”江晨果断选择一本正经地扯犊子。
他自然猜到,要是她知道他把她的资料寄给了莫峰,都不知道她会闹腾成什么样,到时想在她嘴里套话就不用想了。
莫萝很满意江晨的回答,当然是建立在她不知道他骗她的基础上。
“莫萝,我想听听你家的事。”江晨说,说得真挺诚恳的。同时,他手伸进裤兜,打开录音笔。
莫萝没多想,只当江晨是好奇。
“这不是个好故事,你确定要听?”莫萝问他,其实她倒是不抗拒说给江晨听的。她知道,江晨是对她好的人。
“听,说仔细点儿。”江晨回她,斩钉截铁。
于是,莫萝开始说起她没和谁都没说过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亲历者,如今世上只剩下她和一个失足少年了。
她慢慢地说,像是回忆,不过并不遥远,似乎只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一样,她的家人好像也没离开她多久。
“那个因为尿毒症死去的女孩在出事之前来过我们医馆看过两次,是听说可以埋线减肥而来的。而且还是我给她埋的线,我也胖过,就和她多聊了几句。本来呢,我爸没打算给她开中药的,不过她自己要求开。其实开中药也没多大事,那女孩看着有些浮肿,我爸就给她开了利尿消肿的方子,其中就有经常用来利水消肿的木防己。只是想不到,后来就算因为这个药惹了一身臊。
“女孩出事的那一天,是来第二次埋线之后的第二天,哪天她也正好喝了从我们诊所带回去的中药。女孩年纪轻轻就因为急性肾衰竭引起的重型尿毒症死去,家属就开始追究,一下子就终究到女孩喝的中药上,而中药中的防己就被报导过有肾毒性。于是家属就开始来我们医馆闹,媒体也很快来了,第二天这起医疗纠纷就上了头条。
“一开始的标题是‘无良医师瞎误导,花样女孩中医减肥减走了生命’,后来查出女孩在来我们医馆之前就在华林医院就诊了一年多,期间大量服用含有广防己的中药,责任方很明确了。然而媒体却把标题改成了‘私人医院与私人医馆互通一气,服务为上,人命为下’。
“那些媒体什么中医常识都不知道,就知道一通乱写。被证明有肾毒性的是马兜铃科的广防己而不是防己科的木防己,就算女孩真是因为这个防己吃多了造成不可逆的肾实质病变,那也不是吃我医馆几副中药就成这样的。还有说什么私人医院和私人医馆互通一气?就因为我们家和院长家是旧识就沆瀣一气了吗?医疗纠纷调查组没出结果,那些媒体就在这会儿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歪歪,通天漫写,个个都可怜年纪轻轻就死去姑娘,把我家医馆和林华医院一起写得十恶不赦。
“事件发酵了一个多月,满城皆知,群众也没点判断力,个个义愤填膺地一起攻击我们两家,最后不管医馆还是医院都开不下去了。我们家还好,就是一家祖传医馆,除了关门,就是受了些不明事理的人冷嘲热讽。不过林华医院那边就糟糕了,以前平息下去的医疗纠纷当事人几乎约好似地找上门,医院也没能正常开门营业,但几千号医生护士护工什么的,都得靠医院工资过活。林叔叔是一年前接过林伯伯院长的担子的,本来压力就大,半年前也因为夫妻不和睦离了婚,已经有些抑郁,突然惹着这摊一发不可收拾的烂事,承受不了,从医院楼顶跳了下去,死了。最后林伯伯忍着丧子之痛重新出来当院长,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金安抚了闹事的家属,最后医院资金没法周转,银行也不接受他们的贷款,医院破产了。林伯伯本来就有心脏病,心力交瘁再加上丧子之痛,没多久就病逝了。于是,林家就剩下一个读初中的小少年。
“因为外面的误解和林伯伯家的悲剧,我姥爷一直闷闷不乐,林伯伯的遗言里,还说因为他家医院牵连了我们家医馆深感不安。我姥爷和林伯伯是少年好友,几十年的感情很深厚,我爸妈怕姥爷想不开,闷出病,所以就想着带姥爷去韩国济州岛散散心。那个岛,姥爷和林伯伯年轻的时候去过,姥爷也愿意去。本来我就闹着要跟着去的,可是我还没毕业,得实习够一年才能拿到毕业证,所以只好回到自己学校的附属医院实习。”
说到这,这故事就完了。莫萝发现原来就只是比三言两语多几句话的事,可是故事里活了下来的人,却得背负着这个简短而悲情的故事挣扎着生存,写着不堪入目的续章。
莫萝转头看江晨,笑得莫名地诡谲,“那时候我要是说什么都跟着他们去济州岛就好了,跟家人死在一起,应该没那么害怕死亡了吧。”
江晨早已握得骨节发白的手,因为她这话,再度握紧了些。他一字一顿,似是还有些威胁,对她说:“你家人在遇难的时候,一定很庆幸你没跟他们死一起。不仅是他们,我,莫峰,陈楠,陈欣冉,谢子东,严欧,还有罗嘉琪都很庆幸你躲过一劫。所以,别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死了一了百了。”
莫萝觉得江晨其实挺可爱的,明明好心劝她别想不开寻死,偏要说得这么欠,还有拉上一大堆人增加士气。
“放心,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人的本能。我是想死,可是怕死。最多就是祈祷可以天降横祸,让我一命呜呼。”
听着像是玩笑,可是莫萝是实话实说的。
在这个问题上,江晨是相信她的,就算她再闹腾,在生命面前她也是认真的。跑酷玩命,或许就是她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方式,这是她的一场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