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秋没什么反应,用指甲剔着菜苔上的gān枯旧枝,指腹都沾上了些青汁。
陈丹红以为他麻木了接近两个月,听见这里总该有点反应,没想到儿子还是像个空壳子一样魂都找不到,慌不择口道:“然后我——我就忍不住跟大卫老师,说了这件事。”
他是个外国人,跟这边的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gān系,又那么博学那么友善,还是可以问一问的。
“我跟大卫老师说了你们的事,然后说……我很担心,该怎么找医生之类的,至少好好调整一下,”她说到这里时,自己都艰涩地没法继续:“结果……大卫说……这在他们英国很正常,满大街都是。”
季国慎原本还坐在客厅,听到这实在是忍不住,搬了个马扎坐过来。”他们国外是比较开放。”
陈丹红小心翼翼地看着季临秋,然而后者只是专心摘菜苔。儿子变成这样子本该是她期盼的,安安静静什么别的都不要想。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只觉得恐惧。
她甚至想晃一晃他,或者说点什么话,至少让这个儿子像个活生生的人,不要变成这样。季临秋摘完了一盆菜苔,很顺手地又去拿了一盆青豆荚来剥。
陈丹红看着他看得后背都发凉,半晌道:“那个大卫老师问我,现在还有没有女人裹脚,或者不敢穿凉鞋。”
“我说,那怎么可能呢,别说是凉鞋,现在穿个人字拖上街的小女孩儿都满大街都是,就是容易得老寒腿冻着。”
“结果大卫老师说,往前推个五十年,在有些地方,没出嫁的女人要是被男人看见了腿或者脚,那是得浸猪笼的。”
“他说,很多事都是这样,气氛一上来像是天都要塌了,说到底,哪怕是喜欢同性别的人,也像穿旗袍穿凉鞋一样,无非是个人选择罢了,谈不上犯法更碍不着谁。”
“我……我居然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季国慎听得犯愣,希望儿子这时候说点什么,可季临秋还在专心剥豆荚。他有点急,伸手把菜盆夺到自己怀里,按着孩子道:“临秋,你也说一句啊。””都两个月了,哪怕你跟爸妈解释一句什么也行,你说句话!”季临秋侧头在看豆荚还剩多少:“好像不够吃。
季国慎脑袋轰的一下心想完了这孩子要疯了,还没等出声,季临秋抬起了头。”妈,今晚多炒两个肉菜,不要放辣椒。””星星和忘哥过来吃饭。”
陈丹红愣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下意识道:“星星喜欢
吃huáng牛肉,我去割两斤。”季国慎跟着抬头,像是终于听见了好消息:“他们过来了?!”季临秋站起身笑了笑,转身走了。
晚上七点十分,姜忘昏昏沉沉在车里打着盹,车窗被敲了两下。
“过来吃饭。”
彭星望放下手里的s欢呼一声冲了出去。”季爷爷——!!””奶奶!!想我没有!!”
院子里惊呼声一片,紧接着老人们大笑起来,忙不迭给他倒水拿筷子。姜忘摇下车窗看向灯火处,侧过头吻了一下季临秋。”我也过去?””嗯。”
两家人碰面虽然尴尬,但陈丹红仍是烧了五菜一汤加拔丝地瓜。季临秋直接端了个盘子出来,把彭星望爱吃的夹满,指了下楼上。”星望,去三楼吃,我跟家里说点事情。
小孩儿嘴里还叼着gān炸小huáng鱼,很脆生地应了,端着碟碗就往上跑,一溜烟没了影子。
留下他们四个成年人坐在四角,客厅又回到一片寂静。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姜忘说笑着调节气氛。可今天没有等姜忘开口,季临秋直接坐了下来。”喝酒吗?”
季国慎察觉到气氛不对,很快摇了摇头。姜忘抬头看向季临秋的眼睛。
“好,那我喝。”,
季临秋直接取了一盏土碗,把农村自酿的高梁酒倒了一海碗,双手端着碗沿尽数喝了下去。父母骤然变色,伸手想拦。”临秋!”你这是gān什么!”
姜忘没有拦,只是一直在看着他。
像是要看着一个人终于挣脱开重重荆棘,将一切心牢恐惧都尽数踏碎。
空腹喝酒会辣得让人想要落泪。
高粱酒颇有股横冲直撞的呛意,能冲得人眼眶发红,如欲痛哭。
季临秋这辈子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更没有这样在父母面前撒野,空碗只往桌上一掼,脸颊登时都被烧得泛红,可声音仍然低沉冰水冷。
“都别说话,我来说。”
他看向父母,笑容平静。
“五十天整了,你们两冷静下来了吗?”
陈丹红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原本还准备去厨房端菜,都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生怕他想不开。
“冷静了,冷静了,临秋你也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