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披挂大地,圆月悬于天边的时候,封炑的车方驶进了封家大门。
仆妇鱼贯而出,接过外衣,递上家居鞋,端上茶水,动作行云流水,却不显冗杂。
封炑四下打量,却没有看到藜央的身影。
他走到坐在大厅沙发上带着老花眼镜捧着一本书的封老夫人身旁,状似无意地问道:“您自己在这看书呢?”
走在后头的封铎忍不住朝着封炑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想问就直接问呗,偏偏装模作样。
封老夫人低下头从眼镜后头觑了封炑一眼,视线便重新转移到书上,亦是随意道:“小藜在楼上呢,帮小孟抹药。”
封铎便接着问了句:“什么药?”
程阿姨恰巧走了出来,便道:“小藜制的药,据说可以祛除疤痕。”
封铎顿觉新鲜。
一时想起他之前感慨,孟娴五官虽不是特别出彩,但胜在肤色白皙,若是此番胳膊上留下一块块丑陋的疤痕,甚为遗憾。
一时又想着果然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孟娴虽然口中说着不介意没关系,但一回家不还是找了藜央制药祛疤。可见心口不一。
但这念头不过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他丢到了脑后,因为他的胃开始抗议了:“程阿姨,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呐?好饿……”
程阿姨一边口中连连安抚:“再等几分钟,几分钟就可以了,他们已经在布置了。”一边着急地迈着小步飞快往餐厅奔去,准备在晚餐前检查最后一遍。
却不防一颗白球突然从门后奔袭而来,迈着小短腿飞快往封老夫人的方向跑去。
程阿姨“哎呦”一声,慌不择路地让去了一旁。
说来也巧,恰有一年轻仆妇端着满满一大碗香气四溢热气腾腾鸽子汤走了出来,险险被程阿姨撞上。
那仆妇的心瞬间悬到嗓子眼里,这一碗汤可是刚出锅的,真要被烫到了那可不得了,稍显稚嫩的脸上立刻带了几分忐忑和紧张,手也不由自主地攥得更紧了。
球球不知是闻到了香气,还是以为大家在和它玩,愈发调皮起来,竟调转方向直直地往那仆妇腿边撞去。
“哎呦呦,小心哦!”程阿姨连忙想上前去接过汤碗。
年轻仆妇却越发紧张起来,腿边围绕着那颗圆球,手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晃动,汤顷刻便撒了些,皮肤被汤溅到的地方瞬间火辣辣的疼。
程阿姨越发焦急,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接过汤碗,年轻仆妇便被绊了一个趔趄往前倾去,那汤眼见着便要全泼出来。
程阿姨面色大变,匆匆回头看去,心中暗暗祈祷前头千万不要有人站着。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程阿姨转头的瞬间便看到了封炑,背对着她们在和封铎说着什么,封铎正扶着封老夫人起身。
这下糟了!
程阿姨一脸绝望。
封炑似乎察觉到了,扭头后见状立时想侧身躲开,却有些来不及了。
封铎忙要上去拉他,却因为距离较远,根本够不到。
人在紧要关头的时候,大脑常常会有瞬间的停滞。
封炑却觉得自己的五感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汤是如何从碗里洒出,包括汤里的绿色葱花、金黄姜片、白色鸽子肉,亦能看到它们是以什么样的抛物线往他的方向奔来,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当汤撒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会感知到什么样的疼痛感。
所有的景象似乎是在霎时间充满了他的脑子,但偏偏,一切看得这么清楚明白,他的身子却不能很好地配合他的思绪做出反应。
有那么一瞬,封炑觉得自己这具迟钝的身子配不上他聪明的脑子。
封炑无奈地闭了闭眼。
但痛楚却未能如期而至,反倒是一具柔软的身子撞进他怀里。
一个念头猛地闯进脑子,封炑惊愕地睁开眼。
入目是藜央乌黑的头顶,紧接着是她抬起头,略显苍白的脸上的一个浅浅的笑。她软软地倚在他怀里,后背热气蒸腾。
心口像被一把刀子猛地扎了一下,封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几乎在刹那间纠正了自己方才浅白的观点,因为他的脑子并没有比身子好到哪里去。
比如现在,他的身子会下意识地抱起藜央飞快往楼上走去,但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能听到封铎的声音传来,却仿若在天际:“快给市医院打电话,叫医生!找烫伤药!”
他能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视线一隅瞥见了一个仆妇的身影,脑子却转了半晌才想起这是那个孟娴。
封炑麻木地继续往前走去。
孟娴站在楼梯转角处,一面往下看看楼下纷乱的人群,一面朝上看着封总抱着藜小姐渐渐走远的背影,惊恐地捂住了嘴,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目睹了全程,可是怎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清楚。
明明几秒钟之前,藜小姐还和她一道站在这里,为什么她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楼下?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方才封总的脸色……白得纸片似的……
眼神扫过来,像是要在她身上扎出两个洞……
太可怕了……
孟娴浑身像是被冰水浇透,僵直在原地不能动弹,直到封铎沉着脸走了上来,唤了她一声才回转过来。
封铎沉声道:“别傻站着了,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孟娴嘴角翕翕,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我没看清楚……”
封铎甚感失望,却也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他一直站在一旁,是目击者,却也什么都没看清楚。
或者说,只看到了开头与结尾。
因为过程进展得太快,快到以他的肉眼根本分辨不清——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女子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扑到封炑的身前挡住了他。
一句话,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他才是离封炑最近的人,在那短短几秒内都够不到他,而藜央方才与孟娴站在楼梯上,这里的距离远比他多了不止三四倍,又是如何做到的?
飞一样的速度,快到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一碗刚出锅的汤已经全部泼到藜央的后背上了。
谁也没想到她会冲出来。
更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冲出来的?
论理,这是超出人类极限的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