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牵着华年的手,一矮一个更矮的小小身影隐藏在夜色之中,脚步轻悄贴着墙根儿钻进了城里曾经最热闹的酒楼。她们借着月光绕过或碎或倒的桌椅板凳,偶尔踩上不知是谁留下的血迹,凭着记忆向后厨摸索。
宋兵是忽然出现在项城外的,不到两天的功夫就撞破了城门,想来厨房应该还留着没吃完的食物。
“华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锦瑟想让华年藏在门后等她,可华年却死死拉着她的手不放,固执道:“不要,我不要跟姐姐分开!”
锦瑟很无奈,华年应该是吓到了,可厨房有刀,万一她乱动怎么办?
“好吧,那你不要乱碰东西知道吗?这里有好多刀,要是不小心碰到了是会受伤流血的!”
“嗯,华年听姐姐的话,华年什么都不碰!”
锦瑟扯了扯衣角,商量道:“拉着姐姐的衣服好不好?姐姐得把手空出来找吃的。”
华年有些不高兴,天下那么大,人有那么多,可只有姐姐的手是暖的,她不想松开那唯一一双又软又温暖的手,她想一辈子都牵着不放。
“咕噜......”华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好饿......
“华年,姐姐不会丢下你的,你拉着姐姐的衣裳呢!姐姐要是跑了不就没有衣裳了吗?”
华年想了想,姐姐说的对,她是不会丢下自己的。
见拉着自己的小手松了一些,锦瑟连忙扯过衣角塞进脏兮兮地小手中握紧,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们华年最乖了,姐姐一定找个肉包子给你。”
听到肉包子,华年不争气地流出了口水,好久都没有吃到肉包子了。
她很喜欢吃肉包子,爹爹进城回来总会买一个肉包子掰开两半,喷香的肉汁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然后爹爹会把肉包子先给她一半,再给弟弟一半。每次她都会举着肉包子让爹爹先吃,可是爹爹总是笑着舔舔手上的肉汁说“爹爹吃过了,华儿吃吧!”
后来,她的家被宋军烧光了,爹爹为了救房子死了,逃到项城的路上弟弟又生病了,娘没有办法只好把她卖给胡三换几个铜钱给弟弟请郎中。可是那天她和锦瑟出来讨饭,看见娘跌坐在菜市口抱着弟弟哭,锦瑟告诉她,那是因为弟弟死了。
华年觉得,爹爹和弟弟离开她的时候,一定很想吃一口肉包子,就像她现在一样。
可是黑黢黢的厨房没有肉包子,姐姐只找到几个冰冰凉硬邦邦的馒头,还有几根不知道沾了什么的萝卜和角落里幸免于难的鸡蛋。
她最讨厌馒头了,虽然她经常一整天只能吃到半个馒头,但胡三总会把嗖了馒头扔在地上,还不让她们喝水。要不是姐姐机灵偷偷在草席子底下用破碗藏了半碗雨水,她早就噎死好几回了。
“华年,对不起,姐姐只能找到这些了,不过缸里面还有些水,我们用水泡一泡,再把萝卜洗一洗,还是可以吃的,至少......至少馒头没有嗖。”锦瑟将找到的食物放在地上的一个小盆里,和华年并肩蹲在地上,看着她们的战利品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姐姐能吃,华年也能吃。”
“那我们省着点儿吃,不然路上又要饿肚子了。”
华年乖巧地点了下头,锦瑟这才站起来,搬了个小杌子放到水缸边,舀出半瓢水倒在碗里,小心翼翼掰开一个馒头按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然后将碗递给华年。
“姐姐先吃。”
“你先吃,这里还有呢,我们不用再分一个馒头了,今天过年,我们一人一个!”锦瑟指着小盆笑道。
华年接过碗,可是还没等她吃上一口,外面就传来一声吆喝。
“弟兄们!这里有酒!”
华年吓了一跳,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大汉的声音快要把整座酒楼都震塌了,锦瑟连忙捂住华年的嘴拖着她躲到水缸后面的长案底下。
“喵呜~”一只黑色的小猫从窗台上跃下跑进了酒楼,它一点儿都不惧怕外面那些杀人魔,可华年却怕的直哆嗦。
“原来是只野猫!五爷,你怎么一惊一乍的?一只野猫就把你吓成这样?”外面传来一阵笑声,还有酒坛子砸在桌上的声音。
“少跟你爹扯嘴皮子功夫,有本事下一座城比试比试!”那个嗓门极大的汉子道。
“五爷您今儿人头可又是第一,这狗东西也就磨磨嘴皮子,哪配跟您比?”
“哈哈哈哈,喝酒喝酒!”
“他娘的陈国这些窝囊废,打仗跟小鸡子似的,酒酿的倒是不错,真他娘的可惜了这些好酒!”
“能入五爷的口,又怎么会可惜呢?这是他们陈国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哎?刘成,我怎么记得你娘是项城人呢?今儿杀了这么多陈国人,你这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舒服吗?”
“是呀刘成,听说你娘当年在项城可是艳名远播啊,不知道今儿这些陈国人,有没有你娘当年的相好儿啊?”
“五爷只喝酒也没什么意思,小的去厨房给五爷弄几个下酒菜。”
锦瑟闻言抱紧华年又往后挪了挪,她竖起耳朵想听听脚步声,却只听到一阵哄堂大笑。
“哟,不高兴了!”
“哎呀刘成,虎子就是开个玩笑嘛,别生气呀!”
“不生气,我去给几位哥哥弄点下酒菜。”回答的声音已经到了厨房门口,火光也从门口漫延进来。
锦瑟瞪大了眼睛盯着映在地上的光亮,只见那光亮走到华年摔碎的碗和装着食物的小盆前,停下了。
她的心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眼睁睁地看着那火光在厨房中转了一圈,然后在水缸前停下,华年吓的一口咬到了她的手,可她不能出声,连呼吸都不能了。
那火光定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人弯腰看过来,而是调转方向回到了小盆那里,一个男人的手端起了盆放在她们头顶的案上,破碎的碗和馒头也被他踢到暗处,然后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锦瑟只觉得的自己快要憋死了,等到炒蛋的香气飘过来的时候,她清楚的听到华年肚子又发出“咕噜”一声,若是被听到,她们两个可别想活着出去了。
所幸那人并没有听到,漫长的切菜炒菜声终于结束,等到那火光离开厨房锦瑟才松了一口气,可外头喝酒划拳的声音不断,她仍旧死死地捂着华年的嘴不敢松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酒楼安静地像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一样。
锦瑟拍醒了华年,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从水缸后钻了出来,一碗炒蛋,一碟醋腌萝卜静静地摆在长案上,破布里包着剩下的馒头和煮熟的两个鸡蛋,旁边还躺着一小块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