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摇了摇脑袋,甩开这些杂乱的思绪,挑开竹帘走上船头。张福正帮着二丫洗菜,不时的转头跟孙老七聊着闲篇,聊到高兴处一老一少两个都是一阵大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吓着水里的鱼。
见自家公子出来,张福甩了甩手,一双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不知从哪端了张小木凳给颜安,孙老七也笑着跟颜安打了个招呼,二丫还是跟初见时一样,有点害羞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颜安坐下随意问道:“老人家,我们从这到京城要多久啊?”
“一路上顺当的话,二十天就能到天津卫了,再改乘马车,小半日功夫就能到京城,肯定不会耽误公子你考试的,”孙老七笑着回道。
“公子,你别怪老汉我多嘴,这有钱的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三五个一起包上一整艘大船进京,舒坦不说,速度还快,这小船紧凑,舱里也小,这一路上十天半月的,可要委屈公子你了,小老儿这也就是随口一说,公子你不要在意,”孙老七给烟锅子填着烟丝。
“老人家,这大船虽好,可不如小船自在啊,这一路上停走随心,可以尽情饱览沿途风光,况且我也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有一个没心没肺的书童跟着,我就已经头大如斗了,莫说跟那一大船的人在一起了。”说完颜安和孙老七都看着张福笑了起来。
张福被颜安调侃惯了,浑不在意,依旧专心的给二丫打着下手。颜安和孙老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已经是漫天星斗了,远处一艘艘画舫也朝着码头驶来,画舫上管乐之声不绝于耳,船头上的姑娘沿着运河边招揽客人,夜里的运河是属于他们的。
“公子,爷爷,该吃饭了。”二丫的话打断了颜安和孙老七的谈话,张福从船屋里搬出一张短腿的小方桌放在船头,二丫端上一锅鲜美的鱼汤,随后又端上三碟清炒的时令蔬菜,让饿了半天的颜安食指大动,鱼汤的鲜香气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颜安主仆和老孙头三人围着桌子席地而坐,二丫在一旁温着一壶酒,二丫现在不像刚才那般害羞了,嘴里哼着小曲儿。颜安喝了一口鱼汤,鲜美的滋味在舌头上打转,接着顺喉咙滑进肚子里,一口温热的鱼汤,驱散了初春的寒意,颜安眯着眼睛,手拍着桌子帮二丫打着拍子,很是怡然自得。张福有一个好胃口,他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来嘴就没停过,这不,一会儿功夫,两碗鱼汤就已经下了肚,二丫看着张福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曲儿也唱不下去了,掩着嘴偷笑,被孙老七瞪了一眼这才作罢。
小船上的四个人边喝边聊,这一刻,没有公子、书童、船家这些身份作为羁绊,其乐融融。
忽然一艘大船的出现撞破了这难得的情境,缓缓往这边靠来,水波把颜安他们的船掀的摇摇晃晃,鱼汤撒了一桌。
“刚才是哪个小娘子唱的曲儿啊?来,上前答话。”
颜安朝那艘大船看去,此时船舷处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织锦长衫,腰系透雕玉带的公子哥儿,手里端着一个白玉酒杯,自作潇洒的迎风而立。二丫不知所措的躲在孙老七身后,颜安还没发话,张福已经开口了:“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掀翻了我们一锅鱼汤,招呼不打一声就问东问西,家里的老人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
那蓝袍公子没想到这破船上的刁民居然敢顶撞他,这才打量起这小船上的人,顶撞他的人一副小厮打扮,边上还坐着一个老船夫,还有一个布衣少女,只有一个白衣青年,现在还安坐如山,不紧不慢的喝着酒,衣着打扮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他完全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这蓝袍少年叫宋时,老爹宋守成正是现任的扬州知府,船上还有几位都是一些官宦子弟,像苏州知府齐国栋的公子齐轩,苏州同知的公子,州判的公子等,都是相约一道夜游运河的。
“你这贱民,你可知道我是谁,居然出言不逊,信不信我招呼一声就能把你送进牢里吃牢饭去,别说什么劳什子鱼汤了,到时候我让你连水都没得喝。”宋时说完扯高气扬的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大船上面其他几位公子哥儿见有热闹可瞧,都坐不住了,围过来看起了热闹。
“宋兄,让你叫个唱曲儿的都这么费劲?”
“就是啊,宋大哥,你刚才还自告奋勇的要去,咱们兄弟正好给你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想不到小娘子没请来,倒是让别人奚落一番,哈哈哈。”
张福自打跟着少爷以来还没被人这么瞧不起过,现在吃也吃的差不多了,这个年龄段本就是荷尔蒙过剩的时候,牛脾气也犯了:“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货色,看能不能吓住小爷我,别什么毛猴子都能撒丫子跑出来称山大王。”
“宋时,你磨磨蹭蹭什么,赶紧把小娘子请上船来啊,给我们唱曲儿助兴才是正事。”齐轩也在一旁笑嘻嘻地起哄道。听着周围的起哄声,宋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他在扬州地界儿是个横行霸道惯了的主,现在连一个小厮都能随意顶撞于他,有些恼羞成怒,没再多费口舌,直接示意两个家丁去拿了那个少女,身后两个家丁会意,跳上小船就要拉扯二丫。
孙老七老实巴交一辈子,哪遇见过这事儿,只能不停地弯腰作揖,像宋时讨饶,他知道这些官宦公子的德行,真要是让他们把二丫带走,以后二丫还有脸活嘛。那两个家丁见这老头儿拦在前面碍事,张福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家丁一抡膀子,孙老七就被推倒在地,头磕在了船舷上,瞬间血流如注,二丫被这阵仗吓哭了。颜安见状,也坐不住了,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孙老七,张福在一边护着二丫跟两个家丁对峙着。
“各位公子当真是威风的紧。”颜安抬头向宋时等人看去,沉声说道。
宋时可不认识颜安,刚待继续发作,却被齐轩捂住了嘴,其他几个苏州来的公子哥儿们也都集体禁声。刚才光线较暗,他们根本没注意到颜安。这时,齐轩在宋时耳边耳语几句,宋时身子一颤,便呆住了。齐轩随后笑着抱拳跟颜安打起招呼:“不知道颜兄在此,是我们孟浪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刚才宋兄也是喝醉了些,这才犯得糊涂,望颜兄海涵,颜兄要不过来喝上几杯,借此机会正好也让兄弟几个向颜兄赔罪。”去抓二丫的两个家丁一听,觉得不对味了,也撤了回去。
“向我赔罪就免了,只要他跪下向这位老人家磕头赔罪,这事就算了。”颜安指着宋时说道。
宋时一听,心想这还了得?自己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而且还是扬州知府的公子,怎么能向这贱民磕头认错,传扬出去,他还有脸出门吗?随即赶紧使眼色向齐轩求助。齐轩会意,只能硬着头皮当起了和事佬:“颜兄,这位是扬州知府宋守成宋大人的公子宋时,能不能给小弟一个面子,磕头就免了吧,让宋公子给老人家道个歉,医药钱也让他给老人家出了,另外再奉上白银二十两,你看怎么样?”
颜安笑了,“齐轩你也别在这充好人了,刚才推波助澜的也有你一份,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倒是先讨起价来了,”说着瞥了眼宋时,“至于宋时宋公子嘛,想来是难以屈尊,没事,我可以帮帮你。”
说完,颜安一个起落间便落在了宋时身边,颜安自小后便跟着家里的护院教习练武强身,后来吴敬斋见他颇有天分,还特意给他请了一个更高明的拳脚师傅,从此颜安每天都是起床后先习武再读书,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懈怠过,现在虽谈不上是绝顶的好身手,可在同龄人之中已是相当不俗了,张福作为颜安的书童,也跟着颜安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学着,不过张福可没颜安那么刻苦,直到现在也就比一般护院强些。
张福见少爷冲了上去,也不怠慢,紧随而上。只见颜安抓住宋时的手臂,往后一扭,一脚踹在他腿弯上,宋时扑通一声,猛地跪在了船板上,他身后的七八个家丁护院刚反应过来,正想一拥而上,救下自家少爷,却被随后而来的张福拦了个正着,三两下便被张福打翻在地。
齐轩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想到颜安还有一身好武艺,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他们也不想再上前触颜安霉头。
见宋时这会儿还在挣扎,颜安抓着他胳膊的手用力往上一提,宋时登时就老实了,只剩下凄厉的嚎叫声回荡在运河上。
孙老七见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往后还要在这儿讨生活呢,被这些人记恨上怎么得了,他带着孙女儿又能去何方谋生呢?在二丫的搀扶下孙老七起身向颜安说道:“公子,算了吧,老汉没什么打紧的,就是蹭破了点皮。”颜安看了孙老七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自己是不怕这些人报复,可孙老七不行。
“宋时是吧?既然老人家替你求情,今日就暂且放过你,要是让我知道你日后挟私报复,必定让你比今天痛苦百倍,滚吧!”说完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随后颜安和张福跳上小木船,扶着孙老七准备上岸,找一个郎中给看看,这时两个巡街的差役已经到了跟前。
“这里什么情况,何事吵闹?”其中一个圆脸差役冲着颜安一行人大声质问道。齐轩一看这情况,心道好不容易对付过去了,你们两个跑来凑什么热闹,便朝这两名差役喝道:“滚远点,不开眼的东西,我看最吵闹的就是你们,我们正在饮酒聊天,偏偏你们两个狗东西过来聒噪,搅了爷的兴致。”圆脸差役抬头一看,见齐轩在船头说话,自家少爷在一旁没有作声,只是一个劲的揉着胳膊,迎着船头的灯笼,少爷左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不放心的又向宋时问了句:“公子,这.”
宋时今天晚上脸面丢尽,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大吼一声:“有多远滚多远,滚!”两个差役一见这情况,虽然一肚子疑问,却还是掉头跑了。
“哎,少爷今天怎么了,脸上有个脚印,我看的真真儿的,肯定让人给踹上去的。”
“嘘,小声点,少爷让走就走呗,谁知道里面什么门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理在理,走走走,咱哥俩也找个小馆子,整两口。”
“你请客?上次和你去倚翠楼花了老子一个月的俸禄,回家交不了差,被我家婆娘骂的个狗血淋头,到现在我大腿上的淤青还没散呢。”
“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请客,我请客,多大点事儿啊。”
“嘿嘿,那感情好,走走走。”
“小亲亲,不要你金,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两个倒霉差役哼着小曲儿下馆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