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为什么不去北方呢?”林奇疑惑地问道,“或许南方的兽人们不了解,但您一定知悉那里的一切。在那里自然种族们和平共处,再也不会有人受到不公的对待。你们可以去翡翠森林,我保证所有人都会得到很好的安置。”
“我们曾经想过,但如此多的人不可能一次全部离开关卡。”老者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我们并没有放弃,并且正在为此而努力。直到有一天,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找到一片属于自然的乐土。”
就像黑暗中的树种或草芽,不管在多么严酷的环境里,顽强的自然种族们从来不曾放弃希望,只要有一丝阳光,他们就能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林奇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个沉默的熊耳男人,他眼里也曾闪烁着不屈的暗火。
“或许你们可以试试联系一个人。”林奇说,“他就在热砂营地,是一个脑袋上只有一只耳朵的熊族兽人。”
“还有一个人,你们也可以试着打打交道,那人叫塔克。”尤金斯说。
塔克是热砂营地的老兵油子,他无耻狡诈,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很好收买。他和对面关卡的牵线人保持了长期的合作,只要付出足够的索拉,就能大开方便之门。
对于流浪者营地来说,这是个理想的选择,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计划,能确保所有人安然离开。冒险者小队提供了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之后的事情他们并不打算参与。他们在帝国境内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如果回程的时候流浪者们还没迁离,或许他们还赶得上伸出援手。
“感谢你们。”老者的眼睛亮起来,仿佛看到了上天给乌云密布的流浪者营地投下一线亮光。
他诚挚的邀请冒险者们留下来休息几天,这正好也是娜奇拉他们需要的。毕竟在完成了将近十天的荒野之旅后,哪怕流浪者营地里坚硬扎手的草垫,对他们来说都胜过最松软的鹅毛枕头。
他们闷头酣睡了一夜,第二天仍然有几个人没完全恢复精神。尤金斯属于没有起床的其中一个,胸口伤痕的愈合耗损了他的不少经历,理所应当好好补充一下。林奇和娜奇拉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也不能对他们睡懒觉这点太过责备。
于是,当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走出帐篷的就只有吉赛尔和霍格。
虽然双方内心都在腹诽,但这对怪异的组合还是必须一起行动。因为,进入雷斯克境内之后,他们需要再一次寻找吉莉雅的方向。
霍格拿出了一只卷轴,而吉赛尔在看到这只卷轴的一瞬间睁大了眼。她当然认得这种东西,毕竟对冒险者来说,这个玩意非常珍稀,非常昂贵,也非常……鸡肋。
毕竟当你需要花费一半的身家,去换取百分之三十的几率找到某个人,大多数人恐怕都不会选择当一个败家子。
寻人卷轴就是这样一种物件,不知道当初发明它的法师究竟在想些什么。构成这种卷轴魔力的素材非常罕有,这直接造成每一只寻人卷轴的价格可以买下一座城堡。然而这种卷轴并不能把你直接传送到想寻找之人的面前,它只能指出那个人的方向,并且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霍格发动了寻人卷轴。
“噗。”
卷轴在空中爆出一小撮黑灰,然后燃烧殆尽,什么都没发生。
看吧,果然失败了。吉赛尔对这种结果表示毫不意外,怎么会有人寄希望于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尤其对方还是一位法师。
下一个瞬间,吉赛尔差点咬到了舌头。她瞠目结舌的看着霍格取出了第二只寻人卷轴,他的表情非常平静,简直若无其事。
好吧,她忘记了对于一位巨龙来说,金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怀揣着羡慕嫉妒恨的复杂心情,吉赛尔看着霍格点燃了第二只卷轴。这一次,卷轴在空中燃烧,纷飞的火花组成一个巨大而醒目的箭头,指向了西南方。
那是雷斯克都城的方向。
吉赛尔沉默的看着天空中的巨大箭头,如果这个方向是正确的,那么就意味着按照这个进度,他们很快就要见到吉莉雅,以及那位名叫奥泽尔的圣子。
那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一幕。
“我说,我们回去看看大家醒了没吧。”吉赛尔深呼吸了一下,“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
一旦做出了决定,很多先前觉得难以启口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那天下午,坐在同伴们中间的吉赛尔长出了一口气,向大家坦诚了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
“其实,我欺骗了你们。”
面对着同伴们难以置信的表情,吉赛尔语气沉重的讲述了那一段经历。
那时她刚发现吉莉雅失踪没多久,正在假扮成占卜师到处寻找她。有一天,两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们对她说吉莉雅在帝国的手上,如果她想见到自己的亲姐妹,就必须按他们说的做。
吉赛尔抬起头,“他们的要求就是——把娜奇拉带到他们的面前。”
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环节,她在卢瑟兰郡“巧遇”了娜奇拉,接着理所当然的进入了他们的队伍。原本按照计划,她应该尽快把他们引到雷斯克,然而吉莉雅的梦中见面打乱了步骤。她不得不费尽心思的拖慢整个旅程的进度,以便姐姐找到自保的办法。
是的,即便上一次在梦境神殿中看到了奥泽尔的身影,她也依然毫不怀疑吉莉雅想到了足够的办法自保。这不仅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更是她对这个狐狸一样狡猾的同胞姐妹的信心。
那天,吉莉雅在离开前对她暗中比了个圈。
在她们小时候,每当恶作剧准备完毕,即将开始整蛊环节时,吉莉雅都会做出这个手势。这给了吉赛尔足够的信心,足够到让她终于可以决定对同伴们坦诚一切。
吉赛尔鼓起胸膛,迎接来自各个方向的视线。这是一个阳谋,她会按照奥泽尔的要求,把他想见的人带到他面前;也会利用吉莉雅的办法,让所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如今所有人都没有退路,唯一会牺牲的是——
以蒙蔽和诡计对待同伴的她,将不再拥有他们的信任和友谊。
帐篷里很安静。
吉赛尔闭起眼睛,她绝不会在众人面前表露出脆弱,在久经历练的冒险生涯中,在咬牙苦撑的魔剑士训练中,她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早在她第一次见到他们,早在她加入这个小队,她就已经做好了觉悟。无论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她都绝不会为自己辩驳。
“我感到很抱歉……”她低声说,单膝跪地,长长的银剑插在脚边,“我用不入流的方式欺骗了你们,你们可以恨我。”她猛然拔出银剑,在手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我愿意为对你们的欺骗,献上我的忏悔和头颅。”
小队成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伸手去接过那柄沉重的长剑。
“……我说,你说的是不是太严重了一点。”尤金斯幽幽的说,“就算你不答应他们,我们依然会在寻找吉莉雅的过程中来到雷斯克,奥泽尔的陷阱依然存在,有你没你,又有什么区别?”
吉赛尔诧异的抬起头。
“我觉得……很难过。”林奇皱着小眉头,“其实你可以更早一点告诉我们的,即便是为了救出你的姐姐,我们也不一定就不会帮忙啊。”
“因,因为我觉得那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且很危险……你们或许不会答应。”
“但你用欺骗的方式做了同样的事,难道不是更失礼吗?”
“是的……”吉赛尔低下头,“这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与狭隘导致了这一切。”
林奇不情不愿的哼哼了两声,“好吧,看在你道歉态度还算诚恳,事前也想要补救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了。”
“我很不想原谅你。”娜奇拉摸着自己的心口,“但我的心却无法对你说不,这是为什么?”
吉赛尔看着她晶亮无垢的眼眸,一股酸涩忽然冲上鼻腔。
“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丢给我?”她的眼泪无可抑制的流下,又哭又笑的捂着脸,“这根本就是折磨,不,是凌迟!太可恶了不是吗?”
她一手把娜奇拉拉进自己怀里,把她灰色的长发揉的乱糟糟;另一手搂住了林奇,不顾对方的抗议把眼泪曾在他的衣服上。
太可恶了,更太可爱了。吉赛尔感觉自己仿佛被从冰冷的海水里打捞上来,浑身暖烘烘的吓人。这群亲爱的家伙们用自己的方式宽慰了她的懊悔,成全了她不堪的脸面,还有什么比这种动人的情谊更加珍贵?
一阵闹腾结束后,霍格打破了沉默,“你只负责把我们引到吉莉雅面前吗?”
“是的,从最初见过那两个帝国人之后,我就再没和他们联络过。直到前几天在梦境中被奥泽尔威胁催促,我才没办法再继续拖延下去。”
吉赛尔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究竟做了什么准备,或许她原本打算告诉她,但在奥泽尔的监视下无法实行。她目前能做的只有相信对方,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房间里的气氛进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凝重,吉莉雅所在的位置已经被证明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踏入局中的他们,是回避?还是迎刃而上?
他们看看吉赛尔,又看看娜奇拉。
好吧,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不搏一把,也太对不起对方煞费思量的苦心布局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准备,但既然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会有陷阱,就足够提前防范。
尤金斯向大家简单叙述了一下教廷的势力情况,虽然圣子是教廷中的最高职位,但并不掌握实权,大多数权利都被分摊在圣子下属的三位白衣祭司手中。即便这位奥泽尔圣子手腕高超,但白衣祭司们也不会同意他一次性动用太多教廷的兵力,他们并不是没有突围的可能。
“而且,我们还有一张底牌。”尤金斯指向霍格,“到时候如果有万一,相信巨龙之力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突破手段。”
“我之前听吉莉雅说起过,她所在的那个地方被一面可以屏蔽魔力的护盾所覆盖着。”吉赛尔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我们必须先把那面护盾打破,否则一切魔法都无法施展。”
他们将会面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每个人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大家简单交流了一下,就起身回到各自的帐篷里,开始清点他们所拥有的物资。
离开之前,霍格叫住了林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怎么了?哦……嗯,好的,我一会把它拿给你。”
娜奇拉走出了帐篷,感觉有些茫然,一时间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让她有些无措。长久以来自己总是受到同伴们的保护,她开始认真琢磨自己能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做些什么。
她再度召唤出藤鞭,上面依然只有红色与蓝色的火焰燃烧着。钥匙里黑色的死灵之力始终无法被提取出来,就仿佛钥冠与钥身连接的位置有一堵无形屏障。
正想着,霍格从她身后走了过来。
“到时候,一定要跟紧我。”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时间仿佛一下子过的快起来,在那那之后的第三天,他们登上了前往都城的马车。
尤金斯精神抖擞的坐在驾驶位上,而霍格难得的姗姗来迟。他登上车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就一如往常的沉默落座。空中传来马鞭的脆响,冰谷骏马迈开四蹄,马车稳稳地向前走去。
娜奇拉趴在侧挡板上,在颠簸的路途中,看着地平线那一头渐渐出现的森林和城市。突然有些恍惚。
在某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矗立在天边,转眼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