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蜥蜴人纷纷聚集在鳞爪身后,等待着领导者的命令。昆特也聚拢了兽人们,此时他们才惊觉,双方的人数差异已从最开始的悬殊,缩小到如今相差无几的程度。
培鲁德紧张的检查着弟子的状况,林奇似乎一切正常,只是因精疲力尽而睡去了。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把手中的白袍教士往众人面前一推。
“是你?你不是早就离开了!”鳞爪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紧接着一瞬间明白过来,“你耍了我!”
白袍教士跪倒在地上,他至今还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兽人和蜥蜴人伤亡惨重,等到双方无力再战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非常轻易的收割掉所有的残存者。明明一切都按照菲利普祭司的预期进展的如此完美,为什么他带来的德鲁伊会突然遭到不明来源的袭击?
他绝望的想着,那四个德鲁伊隶属于芬格尔祭司所掌管的军部,是极为重要的精锐成员,如果他们四个出了什么事,两位白衣祭司都不会饶过自己!
“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昆特走到白衣教士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驱虎吞狼,帝国最擅长玩弄这些手段。相信兽人与蜥蜴人任何一方胜出,都不是你们乐见的。”
鳞爪死死盯着那人,神情狰狞而阴森。那些药人,那些及时而准确的情报,那些过分慷慨的馈赠,一切在此时都有了最明显的答案。想到那些被葬送的部族精锐们,鳞爪咯吱咯吱的咬着牙,鲨鱼般的利齿闪着嗜血的光。
他转向昆特,同样身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职业者,鳞爪非常清楚,面对一个传奇,就算他们剩余战力一起攻击,也丝毫讨不到便宜。
“我知道。”他冷静的开了口,“我们输了。”
他身后的蜥蜴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嘈杂声,鳞爪抬起手,蜥蜴人一瞬间安静下来。
“但在你处置我们之前,我希望能先让我们解决那个帝国的杂碎。”
昆特双手抱胸,看着眼前的对手。蜥蜴人为了剿灭兽人族,几乎出动了全部战力,然而现在剩下的只有寥寥几十人。他看向自己身后,兽人们的精锐战士也同样,几乎每一个都受伤不轻。帝国的阴谋虽未完全得逞,依然让两个部族重重的吃了大亏。
他想到在林奇意识中看到的那些场景,皱起了眉头。在战场上,厮杀就意味着你死我活,没有第二种可能。那么战场之外呢?
自然之心给了他答案。
“我并不打算灭杀你们一族。”昆特说。
鳞爪诧异的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杀我们?”
这几乎是个不可思议的答案,要知道蜥蜴人和兽人在这片土地上争斗了几十年,双方谁都不会退后一步,如今面临着压倒性的优势,昆特竟然退让了?
“既然你们已经认输了,那么,我的要求是——”昆特顿了顿,粗大的铁拳猛然砸在那道巨大的裂缝边缘,震得周围嗡嗡作响,“你和你的部族,永远离开这片土地!”
鳞爪的眼前一片空白,铁拳击地的巨响仿佛回荡在他的灵魂中。他们活下来了,然而他们失去的远比生命更重要。
但是,败者服输。
鳞爪沉默的上前,抓起全身颤抖如筛糠的白袍教士,默默地看了昆特一眼,转身带领着族人离开了。在下一个日出之前,他们将举族迁徙,这片土地上将再不会有蜥蜴人的影子。
鳞爪拎着白袍教士的领子,无视对方的挣扎于哀求,一步一步在地上拖行着。
敢利用蜥蜴人,就要承担后果,那些始作俑者,他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娜奇拉扒在林奇的床边,担忧的看着他。
距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三天了,得到治疗的兽人们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健康与活力,然而林奇始终没有醒来。据昆特族长说,林奇似乎在战斗之中与自然之心建立了链接,他用自然之力保护了战场中的每个人,并引导昆特结束了这场战争。这些行为导致他精力耗损过度,连他的导师培鲁德也一筹莫展。
林奇,你很勇敢。娜奇拉看着少年恬静的睡颜,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上细软的金发,直面战争并且制止它的你,是最了不起的人。
心头的钥匙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娜奇拉低下头,看见青色的钥冠散正发出莹莹的微光,自然之力颤动着,呼唤着自然之心的回望。娜奇拉忽然灵机一动,她调动那一丝自然的力量缠绕在手掌上,向林奇的头顶探去。
她的指尖一接触到林奇,顿时温柔的绿色光芒四射,娜奇拉下意识的闭上眼,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似乎坠入一个无敌的深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充斥着凌乱碎片的隧道中。
当她再次落地时,她已经来到一片陌生的森林。
“林奇,你又搞砸了!”
小孩子的嬉闹声从树丛后面传来,娜奇拉好奇的循着声音的来源找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兽人小孩。那几个个子高点的孩子围着一个矮个子男孩,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和头发。
其中一个孩子大声说:“那只岩狼马上就要被我们捕获了,你居然放走了它!”
“那是我们的猎物,恩师父会给我们不合格。”另一个十分壮实的少年愤愤地说,“你知道恩师父的处罚有多可怕吗?”
“他才不在乎呢。”一个满头褐色鬃毛的男孩不屑的瞟了他一眼,“你忘了恩师父有多优待他,林奇从不会受到责罚。”
“是因为他精灵的血统吗?”壮实的少年狠狠地揪住矮个子男孩的头发,“看看这金发,还有那双绿眼睛,他跟我们一点都不像!”
矮个子男孩吃痛的捂着脑袋,想从同伴的手中挣脱,壮实少年更紧的拽住了他的头发,“要是没有这些漂亮的金发,部落里的人们就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了吧。”
“剃掉它,剃掉它!”褐色鬃毛男孩在一旁帮腔,壮实少年拔出随身携带的腰刀,挥刀就往男孩头上削去——
“住手!”
一道藤鞭快而准确的抽打在少年的手上,藤鞭表面有些硬硬的小颗粒,瞬间在少年手上划出道道血痕。壮实少年怔愣了一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手上传来,腰刀掉在地上。
“是谁!”其他两个男孩往身后看去。
娜奇拉从树丛后面走出来,一截拇指粗的藤蔓缠绕在她手上。她看了看虎视眈眈的男孩们,伸出手,藤蔓在男孩们的目光中渐渐长出了根根尖锐的倒刺,变得更加残忍可怖。
她对他们笑了笑,“还想吃鞭子吗,小混蛋们。”
男孩子们看着狰狞的藤鞭露出害怕的神情,他们互相看看,然后一哄而散。娜奇拉松了口气,走过去扶起矮个子男孩,“你还好吗?”
“谢谢。”男孩抽泣着对她道谢,他的金发被揉的一团乱,脸上和身上也有不少擦伤。娜奇拉帮他扑打掉身上的杂草,抬起手,用袖子轻轻帮他擦着脸,“别哭了,眼泪流进伤口里会更疼。”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放走那只狼的。”男孩瘪着嘴,泪水依然流个不停,“我只是发现它肚子比一般岩狼鼓的多,它应该是怀孕了,我们不应该伤害它。”
娜奇拉摘掉糅杂在男孩金发里的枯枝,眼前的孩子完全就是林奇的幼年版,相比较长大后的样子,眼前的小林奇更加软萌可爱,白嫩的脸上挂着泪珠,水汪汪的翡翠色大眼睛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她开始有一点理解恩师父和男孩子们的心情了。
娜奇拉抬头看看天空,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间?
她当时是抱着要让林奇清醒的念头进入他的精神领域,那么林奇昏迷的原因,也许就在这里。
她再度想起世界意志的话,【你违背了准则,给了他不应存在的勇气。】她低头看着哭泣的男孩,宁愿受同伴的责骂也要保护有孕的猎物,这是一个没有勇气之人的行为吗?而自然之心会选中他,是因为这份对万物一视同仁的爱吗?
不,一定不仅如此。
爱拥有能够平息一切纷争的力量,但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爱就会成为懦弱者逃避现实的借口。自然之心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代言者,而让这份力量萌芽的引线,正是勇气。如果在此之前林奇的勇气是由于外在的赋予,那么让他重拾内心深处真正的勇气,也许就是自然之心的考验。
这正是她来此的任务。
她轻轻拍了拍小林奇的头,“你知道同伴们会生气,但还是选择放过那只母岩狼,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不对,我们当然可以捕猎岩狼,但是可以等它生下小狼之后。”林奇说,“恩师父说过,我们不能对即将做母亲的猎物出手。我想这也是恩师父给我们布置这次任务的原因,如果我们真的猎杀了岩狼,恩师父一定会处罚我们的。”
“可是你的队友们很凶,你明明那么害怕他们。”
“是的,我很怕。”林奇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但那只小狼很快就要出生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我觉得,你很勇敢。”娜奇拉摸着小林奇的头,“你救了那只岩狼,也避免了同伴们犯错误,即使不被理解。”
林奇眼睛闪了闪,似乎有点开心,但紧接着又低下头,“我不止是想保护那只岩狼,实际上,我完全不喜欢捕猎,我讨厌夺走那些生命。”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同伴们的错,如果你遇到的是德鲁伊,那么他们一定会很认同你的做法。”娜奇拉说。
就算同为自然种族,一位兽人战士和一位兽人德鲁伊的想法与做法也会截然不同,这无关对错,只是立场和环境的影响而已。这一点长大之后的林奇一定明白,只是儿时遭遇的阴影总会留在心底,并没有因认知的成熟而消弭。
“德鲁伊?”小林奇抬起头,双眼闪闪发亮,“德鲁伊们会认可我的想法吗?”
“会的,但是就算支持你做法的人,他们的立场也不会跟你永远一致。”娜奇拉并不想让林奇把德鲁伊当做精神寄托,因为这种外在的寄托一旦出现问题,信心的坍塌将很难重塑。“我们总会有不被人理解的时候,就像今天,以及很久之后的将来,我们都会面临无数选择,你会因为惧怕与其他人不同,而违心妥协吗?”
自然之心涵盖了所有自然亲和的种族,他们之间彼此习性不同,冲突永不停歇,你无法要求肉食者与草食者和平相处,无法要求饥饿的猛兽放过到嘴的猎物。自然之心博爱万物,也通过生存与死亡的纷争调整着每个种群的数量与结构。林奇有一颗充满爱的心灵,但唯有更大的勇气,才能支撑着他面对那些无穷的挫折与锤炼。
“给自己一些勇气,正视你的心吧,林奇。相信自己,也相信自然之心的选择。”娜奇拉说,“它会指引你的方向——不管那条路的终点是什么,你都要勇敢的走下去。”
林奇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娜奇拉觉得眼前的男孩似乎在慢慢长高。
不,这不是错觉。小林奇确实在长高,他慢慢从幼年版的状态恢复到了正常少年的模样,他直视着她,双眼闪耀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你造就了一个很麻烦的人。】
一瞬间,沉重而无形的压迫感充斥在四周,娜奇拉感觉四肢陷入麻痹,她动弹不得。
【自然之心从自然生物的祈祷与意念中诞生,它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甚至与世界意志相违背。】
世界意志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冰冷,毫无感情。娜奇拉无法说话,因为世界意志不需要与任何人交流。
【不过,也无所谓。任何力量只要能够推动世界发展的进程,都可以存在。】
世界意志兴致索然的离开了,临别前,它看了娜奇拉一眼。
【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