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我来告解。”
“为何告解呢?”
“我杀了一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
“我杀死了我的哥哥。”
“为什么?”
“他帮助了假装是伤员的血族人,被咬伤了,他很痛苦,很快就会死去,或者转化成血族人。我想帮他解脱。”
“你征求过他的意见吗?”
“没有。”
告解箱的对面传来了久久的沉默。
“我有罪,对吗,神父?”
“用你的方式赎罪吧,年轻人。”
他有罪,这十几年来,艾尔曼诺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他牵挂的东西。他的日复一日被杀戮填满,他的指纹之中,浸染着恶人的血。
他是个好人,是为巴普国的平定付出绝对力量的英雄。
他是个坏人,在他眼中,无论他扫除多少邪恶,都扫除不掉他心中的罪孽感。
他有罪,他要赎罪。但他无论怎样做,他的兄长,都绝不会再复生。
“善良是没有意义的。”
那是他心中那些曲解于世的观点,第一次被得到了认同。
他身旁的女孩握紧她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她那丝绸般的黑发倾泻在枕边,猫一般的眼睛在自己的脸上打量着。
“善良救不了任何人,你哥哥的死并不是你的错。一切都错在他不该那么天真。”
“也许我应该放任他转化……”
“转化成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哥哥没有魔法,脆弱不堪,极有可能因此而死。到那时,对他来说更是折磨。”
康斯坦丁轻抚那女孩的脸颊,“你觉得我……是否太残忍?”
“并不会,亲爱的。于这个世界的残酷而言,你的残忍只是一阵小小的涟漪。”
她的语气极其平淡,就像看遍了人间百态,“平和只是虚伪的假象,活在温室中的人们变得软弱无能,只有灾难才能让他们看清世界的真相,释放他们真正的力量。优胜劣汰,无能的人、懦弱的人、天真的人、心存梦幻的人终究要被淘汰掉。这便是残酷的真相。”
真的,是这样的吗?
残忍是存在的,但艾尔曼诺从不认为那些他童年中听过的鸟语,闻过的花香是假的。
世界是残忍的,因为有贪婪的灵魂玷污。而他的使命,就是保护人们远离那些灾患,远离那些邪恶的影子。
凡妮莎跟他相似,因为他们都不信善,心中存着恶的人。
因有这份恶,艾尔曼诺得以融入邪恶之中,轻而易举地抓住恶魔的把柄。
也因有这份恶,凡妮莎被邪恶术士选中,成为了黑暗的源头。
他们曾经抱得有多紧,终有一天,也便会有多么的敌对。
艾尔曼诺早就料想到这一点。
他深爱着凡妮莎,却绝不会姑息她的罪恶。
世界是残酷的,但她曲解了残酷存在的意义。
恶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们相信正义的力量,而并非沦为颠覆秩序的暴徒。
从没有哪个无辜的人,应该被“淘汰”。
他是有罪的,凡妮莎也是,连同这样羞耻的缺点,他们都是出奇的一致。
正如艾尔曼诺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并非爱恨情仇就能够概括。
他爱凡妮莎到极致,也恨她到极致。
也许安赫尔说的并没有错,凡妮莎的叛变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他从未阻止她,也便是他对她最大的纵容。
因为他早就把一切打算好了,在他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一刻。
他绝不会姑息凡妮莎的罪孽,就像他从未一瞬间原谅过自己身上的罪。
他也绝不会允许,她或他一个人屹立于世。
他一定与她一起死去,这无边无际的罪恶,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我的主……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一切。”
凡妮莎带领着她的逃犯军团,站在古德温巢穴的中央,诸位古德温由上到下将他们层层包围,却又敬而远之。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灵骑士正代替着常规的守卫冒着鬼火叠在巢穴的门口,想必没有一个人可以由外入侵进来。
乌布利正一脸严肃地与凡妮莎双手紧握,作为纽带帮助凡妮莎与邪恶术士对话。
他无比清楚,一旦他的主人重回世上,那对他来说既是解脱,也是废弃。
凡妮莎怀中的那个孩子尚在襁褓,只可惜他尚且还未真正的看一看他的世界,那并非是他的罪孽,而是因为他的生命从来不属于他自己。
这个孩子生来便是为了作为邪恶术士的凡体。这是凡妮莎的儿子,但她却毫无怨言地愿为了信仰牺牲自己的骨肉。
她确实是如此一个薄情的女人,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正是如此,那个在邪恶术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只有她能担当。
“那就开始吧。我仅代表世间所有的邪恶,前来复兴这个荒芜的世界。我想这一次……他们一定能够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听罢,所有的古德温都落下地面俯身在地上,表达出他们最真挚的崇敬。既没有血缘也没有纽带的逃犯们听不到邪恶术士的话,显出有些木讷,但是随即也随着他们跪了下来。
凡妮莎与乌布利对视了一秒,乌布利轻轻点头。
“复生咒,颂唱者,永生不往,永世不灭……凡人体,流浪魂,日月之鉴,天地中合……”
凡妮莎轻轻闭上眼,将那段最重要的咒语慢慢道来,乌布利霎那间感觉好似有人在剥自己的皮,将那五百年来一直禁锢在自己体内的邪恶灵魂一点一点剥除开来,顺着纽带,慢慢输送到凡妮莎怀中的那孩子体内。
颂唱声在古德温和逃犯的口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恢弘的场景就好似一代君王的登基之礼。每个人都心存激动,每个人都心存畏怯。
正当复生大礼进行不到一半的时候,那安静的孩子却猛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
凡妮莎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哭哭啼啼,似还有些呼吸困难,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他应该是睡着的。”
“出什么问题了吗?”
凡妮莎警惕地松开乌布利的手,伸手去探那孩子的呼吸。
他的脉搏已经乱了起来,想必不过几分钟便会死去。
“他应该撑不住这力量了。”
乌布利显然比凡妮莎更焦虑。
“可是大人说……婴孩的身体是最合适的容器,而你与克莱门特的孩子,更是婴孩中的上乘之品。”
“最合适,因为他们纯净,可以将灵魂中全部的力量保留下来,而不受凡体本身的性格污染。但前提是这样脆弱不堪的婴孩能够承受大人灵魂中那强大的力量,就算是我的孩子,也未必有这样的资格驾驭大人的力量。”
果然,那孩子哭了没几分钟,便不再出声了。
场下的人们停止了颂唱,即便心中被慌乱充满也不敢多说。
复生之礼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