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丝?”
“嗯?”
尤莉丝望向安赫尔,停下了脚步。
眼神依旧纯洁。
“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轻轻一笑,“我一直很好。”
“我们不去城堡了好吗?我们去逛街,我给你买漂亮的……”
“拜托,我不是个小孩子。”她把手中漂亮的花朵转而碾成粉末,撒在了土地上。她向前几步,走到安赫尔前面,“不会因为你给我买糖果,就会忘记眼前要做的事情。”
安赫尔轻叹一口气,“真的非去不可吗?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像我一样友好……”
“我从没有期待他们友好过。”尤莉丝垂下眼,“我原本就是冲着和他们战斗而去的。我学习了这般强大的法术,并不是为了忍耐。”
“你还记得你读那本书,是为了什么吗?”
“当然,是为了‘找到’我的父亲。”
“那你现在……”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不抓紧时间强大起来,当我母亲找到我们,我甚至没有命活着熬到那一天。”
尤莉丝句句诚挚,让安赫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道,你对你的‘同族’,尚且有着怜悯之心?”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谁才算结束?”安赫尔有些无法理解,他虽然生而为血族,却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把杀戮挂在手边,他心中有着一个血族不常有的怜悯,他想大概是因为她母亲那慈悲为怀的性格。若不是必要,他绝不会想要杀死什么人。
“因为那些人伤害过你,如果不杀死他们,这样的事情总会再发生。”
安赫尔后退一步,“我想说的是,你和你母亲——你们不是亲人吗?”
“所谓血脉不过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纽带,但人世间变故太多、诱惑也太多。在她亲手将这个家破坏的那一刻起,我和她便没有瓜葛了。”
“我一定要在我母亲找上我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尤莉丝则向前一步,“先发制人,永远不会错。”
“我想你似乎把这个世界想的太残酷了。”
“它一直都这么残酷,这么多年,安赫尔,你还没有看清楚吗?”尤莉丝的话语稍稍一顿,“你打算抛弃我而去吗,我的‘守护者’?”
安赫尔沉默了很久,“当然不会……”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后悔,因为成为了尤莉丝的“骑士”。
但是说实话,也许尤莉丝确实说中了他。
安赫尔承认自己是个浪漫主义的废物,一百多年来,一直活在自己梦幻的岛屿中,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投入热情,却被现实浇灭。
没错,他早就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能够保护自己的不是自己浪漫的情怀,而是隐藏在自己血脉中那强大的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不愿意沦为欲望的奴隶。
那实在是,自由灵魂的耻辱。
“现在我清楚了。”
安赫尔转过身,脸上的不安与焦虑全部消退了。
他仿佛看到眼前有无数扇紧闭的门,但是只要他向前,总会有路。
“就按你说的,我们去城堡。”
尤莉丝狡猾一笑,上前挽起了安赫尔的手臂。
但是安赫尔很快便如同察觉到什么危险似的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尤莉丝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灌木丛旁的悉索。
有两个人在行走,然后停下,阵阵地吵闹声伴随着轻轻地啜泣,在这遮天蔽日的树林中显得尤为诡谲。
“那里有什么人吗?”
安赫尔欲言又止,最后很低声地说道:“只有一个人的气味。”
他稍稍向前,将尤莉丝护在身后,最后在能够看清那边状况的不远处停下,藏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之后。
一个人正用铁链拴着一个奴隶。奴隶跪在地上,双手和脖子被铁链拴起,就像一只可怜的野狗。
那个人用脚踢打着那个奴隶,那奴隶看起来十分痛苦,无力地哀求着那个人放过他。这残暴一幕幕,让安赫尔不禁心生痛楚。
而尤莉丝,早已经掏出了魔杖。
就在她马上就要从树干后冲出去的前一刻,安赫尔兰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没有看到那个人在挨打吗?”
“所以,你要去杀了他的‘主人’?”
“‘主人’?这个称号未免太褒义了。”
尤莉丝摇摇头,又准备冲出去,却被安赫尔紧紧环住。
“放开我!”
安赫尔只好连同她的嘴巴一起捂住。
“听着,尤莉丝,那不是人类,那是罗梅罗家的领主。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他会怎么对待他?”
“这个奴隶……大概是他新抓来的家仆,他们会被关在城堡里,作为罗梅罗家族的仆人。”
“他们不会吸他的血吗?”
安赫尔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吸血这个词……用来形容他们对这些人做的事情未免还是要太薄弱了。他们会把他们像家畜一样对待,需要时就作为奴隶,不需要时就杀死。”
尤莉丝的手一颤,转而被安赫尔握住。
“但这一切,都是皇族允许的。只要不大规模屠杀,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一种恶趣味的生活方式。”
尤莉丝猛地甩开手,“这让我感觉皇族也不过是些令人作呕的伪君子。”她重新望向那两个人,那位领主的手在奴隶脸上拍打几下,似乎对于奴隶最终软弱的妥协感到满意。
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而尤莉丝,再也无法忍耐了。
无论世间的秩序是否就应该如此,她只明白,如果这都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那她的这份力量也便是无用的馈赠。
她一直在寻找的“敌人”,不就在眼前吗?
先发制人,总不会错。
“尤莉丝!”
尤莉丝从安赫尔的怀中挣脱,就如同失控的豹子。
“白昼!”
那位可悲的领主,还没来得及看清尤莉丝的模样,便被尤莉丝魔杖瞬间爆发出来的白色光芒刺穿,转瞬即逝,化为乌有。
那一刻,没有人清楚是什么力量从尤莉丝体内爆发出来了。整个森林都闪过那道白光,安赫尔已经努力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还是感觉到了短暂的失明。
而且他的肌肤,居然也出奇地被灼伤了。
白昼,顾名思义,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爆发出的白色光芒,瞬间的光芒有着太阳光一般的作用,足以让光芒之中的血族无处可逃,霎时间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结束地极快,几乎是在尤莉丝翻阅灌木丛的那一刻同时完成的。
那奴隶晃神许久,再转眼,他眼前那盛气凌人的领主早已不知所踪。
只有一个棕色头发、天使模样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俯身朝他伸出手。
但是不知怎的,他感觉到恐惧,就好似这个女孩能够如此轻易地让那个令人生怖的男人消失,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
他踉跄着起身,连身上的锁链都不顾,跌跌撞撞地向着反方向跑去。
尤莉丝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安赫尔迟迟从灌木的一旁翻过来,看着逃脱的奴隶,就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他身上的肌肤还因为刚才的光芒灼烧得面目全非,而且这一次出乎意料恢复地很慢,就好像他从未想过尤莉丝会不顾他的安危释放如此强大的毁灭法术。
“所以……你满意了吗?那个人可以逃走了。”
而尤莉丝的眼却死死盯着那个人狼窜的步伐,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欣慰。
“不。”她的语气非常的冷,“他让我失望了。”
“不灭索!”
安赫尔只见一条金色的绳索从尤莉丝的魔杖端一跃而出,直达那个男人的身旁,随后紧紧缠住他的脖子,让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尤莉丝把手一挥,那个男人便被拉扯到他们的面前。
“尤莉丝?!你在干什么!你不是要救他吗?”
“我曾经是要救他。”她慢慢蹲下来,与那男人涨的发紫的脸上那双看到了死神一般的眼睛对视着。
“原来拥有一颗感恩之心是这么一件难事。”
安赫尔足以看到,那绳索正随着尤莉丝未释放出的愤怒越来越紧,那男人眼看就要窒息了。
“不要……尤莉丝……那是个人类,如果你杀了他,你就真的是一个杀人犯了。”
但尤莉丝似乎根本听不到他讲话一样。
“我只是把他原本的命运还给他。”
“咔哒”一声,也许是那男人的脖颈被勒断了,这是比窒息而死更残忍的方法。
安赫尔本能别过头,沉默了许久,始终无法面对这一切。
而尤莉丝只是轻轻挥了挥魔杖,让那根本不存在的绳索消失殆尽。
她杀了那个男人,就像烹饪时用刀子剁下鱼头一般容易。
她转身看向安赫尔,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们走吧。”
“这还不够吗?”
安赫尔满不情愿地转过头,看向尤莉丝。
她的眼白早已经被黑色的气息填满,就如同夜行的魔鬼,在她的灵魂中回荡着。
“尤莉丝?你怎么了?”
而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尤莉丝便整个人晕倒在地上,无论安赫尔怎么呼唤她,她都没有回应。
尤莉丝内心深处被囚禁的那份属于光明的自己,或许是在这一刻随着那个男人一起被自己杀死了,也或许那个她根本不存在过。
无论如何,如今的尤莉丝就像一团混乱的综合体,她迷失了,迷失在这片黑森林中,也永远迷失在那座人性的坟冢前。
现在,血族和人族究竟谁更有人性呢。
是这个注视着人类死亡心中流血却无力抗争的安赫尔,还是被力量的欲念支配、不惜对同族痛下杀手的尤莉丝?
唯一无疑的是,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