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196、暗夜流星
于尚和艾玛沿着螺旋楼梯往上，“烟囱”的内部是一座钢铁高塔，整体镂空结构，站在塔底就能一眼望见最高处的天线。
拾级而上，楼梯多而密，爬了一半高度，艾玛就开始喘起了粗气。
于尚看见了，“你这体力不太行啊？”
“咳咳……太久没从井里出来了，缺乏运动，再爬一会可能就需要你背我了。”
“只要能解决这场闹剧，我拖也要把你拖上去。”
“委实来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事如此上心？你明白的，像你们这样的漫游者，一个地方动乱了你们跑了就行，而且把自己也给搭上？”
于尚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就是因为这个，你给的任务才这么抠门的吗？”
于尚还惦记着艾玛给他的任务，给的奖励少得可怜，300点经验值，10级的新手都不屑做如此廉价的任务。
“算是吧，其实我是想把你气走的。没想到你答应了，还做到了。”
“既然你良心发现，到时候再送我一副手套作为补偿吧？”
艾玛苦笑：“我的家底都要被你拿光了。”
“少来！我还没挖空你家金山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接近了信号塔的高层。艾玛的体力下降得太快，慢得像是乌龟。于尚体力尚可，为了等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到了信号控制室的大门前，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于尚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了锁，推开了大门。
艾玛气喘吁吁地开口：“说真的，你……你就没有怀疑我吗？”
太久没有使用的信号室，在门推开的瞬间炸起了沉寂已久的灰尘，于尚挥手掸去拦路的蜘蛛网，帮艾玛清除了所有的阻碍。
“怀疑什么？”
“怀疑我是不是故意要给村民们一点教训。”
“怀疑过。”
艾玛有些意外：“然……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天天嚷着报复也只是一时冲动，被误解不受重视只是会引起一时的愤怒或者委屈，这样的人有很多，最后有多少去通过报复来获得宽慰的？你比我想的成熟，早就过了那个斤斤计较的时候。”
艾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那天晚上，你跟我讲你读书时间被老师同学误会，这个故事是要说明什么呢？”
“我要说的是，时间并不能还你清白。你的清白只有你自己去找。你把每个村民都打趴下，打到他们服气，逼他们说错了错了我们都冤枉你了对不起我们罪该万死……可你还是没找到清白，不是吗？”
艾玛没回话，他在琢磨于尚话里的含义。
清白不是别人污蔑你的时候就这么容易消逝的，同样也不是所有人迫于威胁承认就能找回的。
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手艺，就那么在乎别人的三言两语吗？那些玩具会哭的，明明是它们在干活，你却总在问别人它们干得怎么样。它们干得怎么样，你最清楚不是吗？
艾玛仰起头，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泪光。
“干什么？”于尚皱起眉，“不至于这么几句就把你说哭了吧？”
艾玛一抹眼角：“我这是兴奋的泪水。”
于尚毫不留情道：“那更恶心了。”
艾玛走进信号室，恢复了电力系统之后，所有的仪表板和中控钮都亮了起来，艾玛熟练地操纵着一切，于尚在旁看着，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他能插手的领域了。
信号室的顶壁打开，天空漏了进来，此时的夜晚月明星稀，苍茫的云层中只有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着。
天线旋转地抬起，遥遥地指向月亮。四根小天线往信号室内垂落，接通了一个小型的透明舱壁，但舱壁里面是空的，不知要放入什么东西才能启动它。
“对了，你知道玩具是怎么做出来的吗？”艾玛突然来了兴致，要和于尚聊聊天。
“铁板钢管锤子钉子……叮里咣当？”
艾玛眉头都皱歪了：“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之前看到个笑话，说顶级厨师干的也就那么回事，热油食材掂勺锅……嚓嚓嚓嚓，菜就做出来了。我觉得形容你做玩具也挺合适的。”
“你可真有意思！”
于尚也不谦虚：“我向来有意思！”
“但是还不够，除了把玩具的形状敲出来后，如何让它们按照玩具师的意图动起来，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皇帝喜欢我爷爷的玩具，是因为我们做的玩具世世代代都包含着灵魂，冷冰冰的刑具怎么和我们比？”
于尚问：“现在是自夸环节吗？”
“不，是忏悔环节。”
于尚一愣。
艾玛走入那个透明的舱壁，同时上方的天线被启动了，往舱壁注入能量，舱壁转动起来，艾玛就像在一盏旋转门的正中央，和于尚隔着一扇似有若无的门。
“玩具是玩具师的心血，玩具造成的灾难也是玩具师造成的。我不希望这门手艺在我这断绝，更不愿看它蒙上污名！玩具的灵魂，就是玩具师注入的灵魂，玩具师和玩具是命运共同体。我愿意以我的生命终结这不堪的混乱！”
于尚察觉到不对劲了：“你想做什么？别干傻事！快出来！”
艾玛看着他笑了：“你不要担心，这次我没有冲动，没有意气用事。当我提出信号塔的时候，这一切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只有我能阻止玩具，我将带领它们去往更好的世界……”
于尚的语气有些生硬了：“发什么神经？出来！”
原来艾玛最后的计划就是这个，玩具早就不以电能作为能源驱动了。信号塔根本无法让它们停机，艾玛唯一能做的，是利用信号塔向所有的玩具传达一个信号，一个“我的生命信号即将停止，那些和我生命同源的玩具们也伴随着我一同停止”的讯号被传输进所有玩具的控制中枢。
这是刻在它们机械指令深处的命令，是它们存在时最重要的前提。
一旦玩具师死去，所有的玩具将被强制报废，无论它们的能量来源是什么。
出自他手的，也将由他毁去。
于尚的手被电流弹开，舱壁外围形成了一股细密的电磁防护罩，他可以不受电属性攻击的伤害，可也拿这电磁防护罩毫无办法。
“早知道你的计划是这样，就不该带你上来！什么玩具暴走的，我自己一个个打成废铁不就得了！你这是多此一举！你明白吗？意味着你其实是白死的！”
于尚咆哮着，艾玛却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仿佛他的愤怒在他眼里只是一场撒娇。
“不同世界的人，还能做朋友吗？”艾玛问道。
这个角色设计得还真是矫情呢？于尚心想，无可奈何地抽了抽嘴角，声音降了下来：“可能吧。”
“是么？可能这个，比我想得还难吧？”
于尚惊诧地看着艾玛，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做好了如此肃穆郑重的决定。他的手按在法杖上，看着艾玛一脸平静，心中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魔法毁掉这个舱壁，把他救出来。
他不喜欢麻烦事，也不喜欢卷入纠纷之中，他极度讨厌做人情方面的选择题，因为这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他讨厌没有标准答案的东西。
如果这是一场BOSS战，于尚可以拼死干翻BOSS，用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
可这不是。
然而，即使是生死关头，艾玛还能满不正经地说了一句话，把于尚逗笑了。
“我好像还是喝多了，不然怎么敢做这种事呢？醉了醉了，下次少喝点吧……”
随后，舱壁光一闪，艾玛消失在于尚的眼前。
那阵光被顶端的天线放大了数倍，直射入苍穹，在满月的面前绽放开来，无比绚丽，流光溢彩。
那一夜，猖獗的玩具们纷纷仰起头，在惊恐的村民眼里，疑惑的是它们怎么突然集体赏起了月。但好在，玩具的肆虐停止了，村民心中想，或许是月亮女神不忍心看他们受苦，因此降下的垂怜呢？
流星划过天际，人们对着流星虔诚许愿，殊不知那正是一个生命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