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个痴人。”黄克武用力“嗯”了一声,面露喜色。
许一城收好卷轴,正要往外走,看到一旁付贵脸色如冰,知道他肚子里有气,不敢招惹,一低头,想走出门去。付贵开口道:“许一城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许一城回过头来,一脸苦笑,被他拽着胳膊到了外院。
许一城赔笑道:“你别生气,这次真是事出有因。”付贵冷哼一声:“我对你的借口没兴趣,把东西给我。”许一城一愣,问什么。付贵道:“陈维礼的那半张信笺。”
这份遗物许一城一向是随身携带,他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付贵,带着期待:“你有什么新发现?”没想到付贵毫不客气地回答:“没有。”
“那你要它做什么?”
付贵没吭声,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手里的信笺,直待许一城等着急了才缓缓说道:“我刚才去了趟大华饭店,不只木户教授,其他的考察团成员也一直没有返回。于是我就搜查了一下他们住的那几个房间。可惜日本人把东西收拾得很干净,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这个。”
付贵伸出手,拿出一张和陈维礼遗物质地一样的信笺,许一城注意到上头有好多涂鸦样的墨点。
“这是我在饭店柜台后找到的。据店员说,他是在整理团长堺大辅的房间时,在废纸篓里发现的。他觉得这纸质地不错,上面又没写字,就拿来给孩子当草纸——应该和你这半张遗书是在同一个本里撕下来的吧?”
许一城知道他所谓的“搜查”,肯定不是通过正规渠道,不是撬锁闯入,就是要挟店员。而且要在偌大一个饭店里找到相同质地的一片信笺纸,需要的不光是敏锐的观察力,还需要惊人的耐心。付贵不动声色地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这让许一城一阵感动。
“我不知道这有用没用,你留着琢磨吧。没别的事了,你滚吧。”付贵一转身回去屋里,不容许一城再多说一句。
许一城把这张纸仔细收好,现在还顾不上看。他先带着假手令回去找毓方,宗室已经利用在京城的人脉搞清楚了李德标的驻地,得知他就在马伸桥镇,离东陵不过三十里地,离平安城也不过六十里。
连这等军事机密都能打听到,可见奉军上下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毓方留在京城,调度宗室资源,通知阿和轩做好护陵准备。前往游说李德标的人,除了许一城以外,只跟着一个富老公。两人互相都看不顺眼,更没什么话好说,在马车上一路无语。
许一城乐得不必搭话,就把付贵找出来的那张纸研究了一番。
这张纸和陈维礼半张遗书质地相同,是特制的明治王子纸料,中国绝无。所以付贵推测得不错,两张纸想必是出自同一个笔记簿。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细节,它说明陈维礼从大华饭店出逃之时带出来的纸,是从堺大辅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也就是说,堺大辅这个人在整个阴谋里,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虽然现在已经查明,日本人垂涎乾隆陵寝里的九龙宝剑,可许一城心中总带着那么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未得清澈。日本人的动机,真的如此单纯?陈维礼真的是因为日本人要挖东陵,才会牺牲生命发出警告吗?
这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日文假名,毫无意义,所以堺大辅才会随手扔在废纸篓里。许一城拿出一根铅笔,试图像擦出遗书印痕一样,也在这张上擦出点东西。可惜这纸已经被小孩子划上了许多涂鸦,很难再还原什么了。许一城擦了半天,只勉强擦出几个汉字。
“言中……飘沦……虽复沉……无……用。”
这像是从什么古籍里抄下来的句子,又或者是什么诗句。这几个字似乎在抱怨自己志气未展、怀才不遇。这类题材写的人太多,许一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引自哪本典籍。日本人的汉学水平不低,说不定这是堺大辅自己郁闷,挥毫写下一首来抒抒情而已。
可惜对许一城来说,这些字的信息量几等于无,也许跟这件事之间根本没关系。许一城叹了口气,把纸揣回到怀里。
“维礼啊维礼,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哪怕托梦也好哇。”许一城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觉得陈维礼的孤魂依然在雾中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心情一阵黯然。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无论怎样,先把东陵保住再说。
富老公和他在第二天傍晚赶到马伸桥镇的独立团驻地。此时天色渐晚,天空隐隐聚着一团黑云。蜻蜓低飞,空气湿重。五月底六月初的天气说变就变,不知何时就有雨点落下来。独立团的营地就摆在马伸桥镇子外头,放眼望去异常安静,井井有条。到底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军队,弥漫着一股血腥的肃杀气息,直透阴云。他们从前线退下来以后,就一直驻守此处,离孙殿英的十四军主力相隔较远。主力驻扎镇外,少数军官和警卫团驻在镇子内。
他们两人到了军营门口,说明来意。三名卫兵把他们带到团部。这是一处乡绅的民房,不过已经改造成了临时指挥部。正面墙上挂着一张烧掉一个角的北洋五色旗,几个军备木条箱垒成了一张大宽桌,上头摆着一张大地图,几名参谋正趴在上头,勾勾画画。中间一人身材矮小,体型却十分敦实,如同一座打铁砧子。
“团长,人已带到。”
那人抬起头来,两条浓眉缠在中心,脸上疤痕纵横,唇边还有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十年时光,历经战火,当年那个二愣子如今也淬炼成了一员骁将。北军不利,他的眉宇间带着几丝疲惫,但腰杆笔直,浑身都散发着凶悍之气。
“富老公。”李德标立刻认出了来人,不过他不动声色,站在原地,听不出是亲热还是淡漠。
“李将军还能认出老朽,真是十分荣幸。”富老公连忙施礼。
“当年富老公犒军之恩,李某一直记在心上,怎么会忘。”李德标神色略微解冻,伸手把他迎过去,扶到唯一一把太师椅上,又把目光投向许一城。富老公道:“这是我们宗室的一位朋友,姓许。”
许一城立刻道:“在下奉张总统之命,前来转达一份手令。”
李德标眉头太浓,一动就额前阴云翻滚,让他看起来阴晴不定:“雨帅的命令,为何不通过参谋部下发?”雨帅就是张作霖,因为张作霖字雨亭。尽管他现在贵为总统,可旧部总喜欢如此称呼,以示亲近。
许一城道:“因为张总统说此事必须机密,外人不得予闻。”
张作霖治军,经常越过指挥级,直接给一些亲信发布命令。这是他控制奉军诸部的不二法门,因此直发手令这个举动不算稀奇。李德标又问:“那总统府的人呢?他为何让你这么一个外人传令?”许一城道:“您看了手令就知道了。”
李德标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