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 章

  去看看付贵。

  隔壁病房里,付贵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像是个滑稽的印度巡捕。这个家伙即使在昏迷时,仍旧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床边的柜子上没有摆鲜花,而是摆着一把二十响毛瑟短枪。这是许夫人的主张,她说对付贵来说,枪油和火药的味道闻起来比花香更舒心。

  许一城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来,伸出手去给他掖了掖被子。付贵一动不动,似乎懒得搭理这个多事的混蛋。他其实对民族、文物什么的毫无兴趣,之所以掺和进来,完全是出于与许一城的友谊。

  他本来可以在京城悠哉游哉地当警探,结果却为了一件无关的事情伤成这样。无穷的愧疚涌上许一城心头,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陈维礼。

  陈维礼信任许一城,临终前把一个大秘密托付给他;付贵信任许一城,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两个人都把许一城视为生死相交之人,全无保留地付出信赖。现在他们两个一死一伤,孙殿英依然逍遥法外,日本人的阴谋到底是什么还没查明。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呐喊——

  许一城啊许一城,仇敌未灭,真相未明,你有什么资格意志消沉?

  其他三个人望着垂首而坐的许一城,半晌没有吭声,以为他伤心过度,连忙过去劝解。刘一鸣伸手一触许一城肩膀,他缓缓抬起头来,把刘一鸣吓得退了一步。

  许一城面上原本浮着一层淡淡的灰霾,现在却倏然消散。他眼神里的虚弱和空茫不见了,又变回了之前的清亮和许家人特有的名叫固执的神采。

  “许……许叔?”刘一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许一城从椅子上站起来,沉郁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活力:“这件事还没完。是的,我们没能阻止盗墓,但我们还可以让这些盗墓贼付出代价,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过许叔您的身体,反正盗都被盗了……”药来有点担心。东陵被盗,许一城内伤最深,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能不能应付这么危险的事情。许一城正色道:“东陵是被盗了,但日本人的动机尚未查明。现在让我束手,只怕更伤身体。”说到这里,他下巴轻抬,微露傲气,“我们许家,从来都是头撞南墙而死,没有中途折返的。”

  刘一鸣问道:“那许叔你打算怎么办?”

  许一城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头灵巧地拢在一起,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遗憾:“我准备了一个后手,就是用来应对这种局面的。我本希望永远用不着,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满怀期待,等着许一城拿出一条立竿见影的锦囊妙计。许一城却什么都没说,反而让药来给他讲讲最近京城的局势。

  药来抖擞精神,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最近京城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国民革命军的各级政要纷纷前来。奉天那边早就正式为张作霖发丧,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儿子张学良的选择。

  许一城闭目听着,不时停下发问。药来说了半天,许一城忽然问:“这么说,蒋主席还在北京?”药来一点头:“还在,忙着接见社会各个团体,忙得很,每天报纸上都有报道。”

  “现在外头传得最热闹的事是什么?”许一城问的问题很飘忽,让人摸不清头脑。

  药来为难地挠挠脑袋,想了一下,啪地一拍巴掌:“对了,有个事儿,好多人都打算上街抗议把北京改北平的事。这是刘伯温当年亲自看的风水,姚广孝亲自建起的八臂哪吒城,四九城内聚着皇气,哪能说迁就迁。不少社会团体联名上书,要求重新考虑。”

  许一城对这个很有兴趣,又问了药来几句细节,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他的眼神透过病房,看向东陵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床边。

  第十二章剑中机关

  从五月到七月,北京城里一直乱哄哄的,先是奉军退出北京,然后是张作霖被炸死,国民革命军进城接管,立刻又改北京为北平。一件大事接一件大事,让人目不暇给。

  进了八月,老百姓们觉得该消停了吧?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八月一开始,整个北京又被一枚炸弹震动了。

  路透社突然发了一篇报道,作者佚名,声称遵化东陵惨遭盗墓贼洗劫,国宝珍品损失无数。报告里说有马兰峪附近村民进入东陵,发现慈禧、乾隆两墓被盗,地宫洞开,里面的陪葬品全数被搬空。敦促国民政府尽快采取行动,派员调查。

  这一篇报道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之前战乱频繁,大家顾不上这一摊儿,如今局势稳定下来,注意力立刻全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何况被盗墓的不是别人,是大名鼎鼎的慈禧,更引发了无数揣测。消息一传出来,京城乃至全国的报章纷纷予以转载,社会各界表示谴责,敦促尽快破案。老百姓们更是交头接耳,什么不靠谱的传说都流传出来了。到底谁是盗墓贼,众说纷纭。

  宗室也发表了声明,溥仪声泪俱下,谴责暴行,在东陵补祭,还派了几位元老向国民政府递交请愿书。

  东陵大案很快就成了京城热门话题。迫于舆论压力,卫戍司令部和北平战地政务委员会对外宣布,已经调集了京师警察厅的精锐,由侦缉处长吴郁文领衔,开始侦破工作。同时委托国府委员刘人瑞组成调查团,前往东陵调查。

  没过几天,警察厅的调查就取得了进展。七月中旬的一天,十二军六师师长谭温江带着夫人去前门看电影,灯一灭,包厢里却熠熠生辉。侦缉队的干探立刻封闭了整个电影院,进入包厢,从谭夫人的绣花鞋上搜到两枚夜明珠,经过宗室辨认,确认是慈禧陪葬之物。

  琉璃厂有一家专营古玩的尊古斋,老板叫黄百川。好巧不巧,就在谭温江被抓的同一天,警察厅也拘捕了黄百川,交代说谭温江曾带来几件罕见奇珍,作价十万,经查也是慈禧墓中所盗。

  与此同时,山东青岛海关亦有消息传来。他们在陈平丸的客轮上抓住了两个逃兵,从他们身上搜出十二军的军徽标志以及三十六粒东珠。逃兵交代曾参与孙军长在东陵的盗墓活动,捡了一把珠子,觉得不想再给人卖命了,就偷偷跑了出来。

  京师警察厅以往效率奇慢,可这一次却如有神助,一招一式极有章法,接二连三查出重大线索,仿佛背后有什么高人支招似的。而且每查有进展,必被新闻界所侦知。于是,孙殿英是东陵盗墓元凶这件事,虽未经法院认定,但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更有军事观察家发了议论,说这种杂牌军桀骜不驯,若不施以重手整治,只怕日后会生变于肘腋之间,字字诛心。

  仿佛老天爷觉得这件事不够热,很快又在上头浇了一勺滚烫的油。

  《时务报》发了一篇署名五岳散人的文章,从风水的角度分析,说当年满清选择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