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许一城的吩咐,付贵和黄克武两个人出发前往平安城,药来留下来照顾刘一鸣。付贵嘴上不情不愿,手里早就准备好了相关的东西,说走就走,两个人很快就离开小院。药来则搀着刘一鸣,朝付贵的另外一处房子转移。
一出门,刘一鸣就看到地上多了许多车辙,问怎么回事,药来说刚才谭温江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车上用大布盖着不少货,估计是孙殿英运进城里的。药来一脸神秘地对刘一鸣道:“你知道马车上运的啥不?”
“军火?”
“嘿嘿,能让我这鼻子闻出来的,你觉得最可能是啥玩意儿?”
刘一鸣立刻恍然:“烟土?”
药来得意洋洋地亮出手里一个黑乎乎的小圆筒,说这是从车上掉下来的,让那几个小叫花子给捡回来了。刘一鸣接过去一看,牛角质地,上头用黄色勾勒出一只苍鹰,画法比较拙劣。他扭开圆筒,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凝固膏体。
药来摸了摸鼻子,啧啧称赞道:“这就是正宗的鹰牌了。好家伙,这几大车不得有一百多担。孙殿英到底是一军之长,出手真是阔绰。”
军中以鸦片养兵,早已经是军阀积习。孙殿英有这么多烟土,实属平常。如今北京已经变了天,谭温江带烟土过来,大概是打点各处官员的。刘一鸣捏着圆筒,对药来道:“你的烟瘾不犯了?看见这东西不眼馋?”
药来尴尬地笑了笑,把脸侧过去,喉头滚动:“是真爷们儿就忍住一百天!许叔说了,如果我再沾大烟,就要收拾我。”刘一鸣扶了扶眼镜:“这就怪了。你爹那么打你,你都我行我素;怎么许叔说一句,你就言听计从?”
药来挠挠脑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总觉得他的话特有道理,让人亲近,一点也不犯憷。”刘一鸣道:“那你凭良心说,许叔和你爹,你愿意谁来接沈老爷子的位子?”药来没提防他问这么一句,沉默片刻方才回答道:“那自然是许叔。我在我爹眼里——不,在几乎所有人眼里,就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他们嘴上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反正你们都这么看我,那我索性混下去算了。可许叔看我就不一样……”
刘一鸣打断他的话,把那个大烟角筒扔还给药来:“那就好,这么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希望许叔上位,并不是针对你们药家,也不是针对任何一家,而是整个五脉。你自己也该明白,五脉腐朽透顶,又蠢又固执,没有一位强人来领导,早晚会完蛋。你看看这次京城大乱,连一个小小的吴郁文都能差点把咱们灭掉,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药来一拍胸脯:“那是,那是。若不是为许叔,咱爷们儿也不会留在京城不是?”刘一鸣看向他,特别严肃地问道:“如果碰到你爹和许叔相争的局面,你会帮我吗?”药来连连点头。
“即使要公开站出来反对你爹,你也愿意?”
“呃……”药来有点语塞。许一城是他敬爱的偶像,而药慎行则是他最惧怕的心理阴影,不支持是一回事,公开反对则是另外一回事。刘一鸣知道这问题很难回答,也不相逼,对他说不用急着表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最好早想清楚,免得事到临头不知所措。”刘一鸣留下一句晦涩不明的话,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药来觉得他话里可能有话,可又不好直接去问,只得含含糊糊点头答应。
说话间,两个人到了地方以后,药来忙前跑后,洒水铺床,然后把刘一鸣搀扶到床上。
不知为啥,自从付贵和黄克武离开以后,刘一鸣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他让药来把窗户关上,隔绝街道上的杂音,然后闭上眼睛,打算把思路整理一下。陈维礼之死和东陵的线索,许一城跟他说得最多,他也想得最多。
支那风土考察团打算盗掘乾隆裕陵,陈维礼查知出逃,结果被日本人灭口,线索传到许一城这里。姊小路永德又试图杀许一城灭口,未果,又与药慎行接触,要大量购买中国古董。这是日本人目前的动作。
王绍义伙同毓彭盗惠陵妃园,他们劫持了木户教授,现在又要盗掘东陵慈禧太后陵寝。这是土匪们的计划。
刘一鸣反复捋了几遍,发现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支那风土考察团和王绍义之间,没有联系,几乎可以算作是两个独立事件。唯一可以称得上联系的,就是木户教授被绑架,可那是一个意外事件。
支那风土考察团如果想要染指东陵,必须寻找当地合作伙伴。许一城开始推测是王绍义,但现在证明不是。那么,日本人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把目前所有的线索综合起来,会发现支那风土考察团的举动非常奇怪。他们做了许多事,杀陈维礼,攻击许一城,拉拢药慎行,却唯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和东陵之间有直接的联系,一切证据都是间接的。
这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是日本人根本没考虑过,被冤枉了;要么是许一城被王绍义盗掘慈禧陵寝吸走了注意力,日本人还有什么小动作被他给忽略了。
刘一鸣想到这里,却没有什么思路,不安地沉沉睡去。
黄克武和付贵在接到信的第三天才抵达平安城,他们必须得避开所有行人,以防节外生枝。
平安城还是和上次来一样平静,城门照开,街道熙熙攘攘,并没有受到局势的干扰。可他们没敢进去,王绍义在城里安排了大量暗哨,一旦有生面孔出现,立刻就会被发现。许一城应该已经进城了,不知道他和王绍义谈得如何,但至少海兰珠一直没出来。这让付贵和黄克武十分担心,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付贵绕到城门附近不远的官道旁,这里有一处山林掩映的小丘,长满了松树和柏树,丘脚还有半人多高的杂草,既可以观察到城门前大道的动静,也可以隐蔽自己的行藏。付贵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鹰隼一样的双眼死死盯着进出平安城的行人,一霎不离。过不多时,一个穿短衫的半大孩子从外头朝城里走去,他生得很文静秀气,双手手指细嫩,小小年纪鼻梁上还架着副眼镜,胳肢窝下夹着一把油伞。
付贵点头,说就他吧。黄克武噌地跳到大路当中,伸手拍了拍那小学徒肩膀。小学徒一回头,吓了一跳。黄克武也不跟他废话,大手一拎,像拎一只鸡一样把他拽到小丘后面的林子里。
付贵盯着他,不说话。小学徒见他面相凶恶,以为遇见了强盗,吓得脸都白了。付贵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问他来历。小学徒不敢不说,交代自己是城里云来饭庄的账房学徒,这次是出来收账的。他以为是劫财的,连忙又解释说自己没收到账,还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示意身无长物,恳求别杀。
付贵咧嘴笑道:“我们不是要抢你的钱,是要给你钱。”学徒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黄克武按住他肩膀,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