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像荞麦迎着风雨生长

  一直到夕阳藏匿进海岸线里,迤逦的晚霞笼罩大海,把整个冰冷的世界都变得温柔起来时,时荞才终于动了,她把手里握了很久的玻璃杯递给封桀,侧头看着他被红霞晕染的俊美面孔,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封桀抛着杯子玩:“好。”

  这么痛快?

  时荞微歪头:“你不问我要去哪,要干嘛?”

  封桀低声道:“你若想说你就会直接告诉我,你不想说的我问了,你也不一定会回答。”

  可有时候,我真想你问…时荞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但是…”封桀话锋突然一转,眯着眼笑起来:“我想问你,你知道我缠人的很,你不说,我就一遍一遍的问,问到你会回答我为止。”

  时荞:“…“

  封桀的确是这性子。

  她看着他,问:“那你现在要问吗?”

  封桀摇头,伸手把人捞进怀里,笑意荡漾:“因为我会陪你一起去,不用问,等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时荞微顿,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从封桀怀里挣出来,眺望着远处的海平线,神情复杂:“我是说,我要一个人去。”

  这次轮到封桀顿住,随即就紧皱起眉头:“你去哪,我都跟你一起。”

  “封桀,你还是没明白。”时荞摇头,背着手幽幽长叹,明眸皓齿的绝美少女却裹着一身暮气:“师父把燕子飞几人弄来莫安岛,就是为了容易控制我,如今我来岛上,我眼下身边的人我可以护住,但外边的人…若他想动,我护不住…”

  “那老东西威胁你?”封桀眸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算是吧。”时荞轻叹:“毕竟他膝下就我和师兄两人,他养育我二人长大,教我二人武功和存活之道,他当得起重恩。但他又老谋深算,怕我们不受他所控制,他永远都掌握着我们的软肋。”

  真是个麻烦的老东西,封桀眼稍尽是邪佞:“要不我去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时荞转身到一边的白色藤椅上坐下,目光深远流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封桀垂眸看她:“如果不想说,你可以不说。”

  时荞过去的故事,他虽然很想听,但如果会让时荞难过,他选择不听。

  “我现在想说给你听。”时荞仰躺在椅背上,抬头看着那铺满了鱼鳞般红霞的天空,目光望向悠远的过去:“五岁那年,我被人从封家掳走,被送到一处地下交易场,卖我的人说,把我卖的越远越好,越肮脏的地方越好,但要我活着…”

  在封家那五年,院子里的佣人虽然怕封桀,可封桀跟他妈妈不在的时候,那些佣人就会跟她说,她爸妈是卖国贼,她是个孽种,她不该活着…

  他们以为她小就随意随心,反正她也从来不敢告状。

  但她都记得,深刻至极。

  “当时我跟好几个被拐卖的孩子,他们满眼天真哭闹不止,我跟他们一起哭,可是一哭就会挨打,为了减轻痛苦,我就不再哭了,但因为我身份特殊,人贩子又被人特殊照顾过,我跟他们没待多久,就被另送了出去。”

  碾转一年,六岁的她带着一身鞭挞出来的伤痕,被打扮的精致如灵童,锁在笼子里,在莫干拉大漠深处被风沙弥盖的古城里进行贩卖。

  “师兄是被师兄带着去历练的,他看到了笼子里的我,跪求着师父,央他将我买下来,但是…卖我之人,他不卖。”

  那些人,在她幼小的时候,最容易记着一切的年龄里,拼命侮辱她的人格,用鞭子抽打她,将那些黑暗烙印在她的骨血里。

  卖她,也只为侮辱她。

  他们要在她的人生里,留下悲惨的过去,磨掉她所有贵气,让她变成一件低劣的商品,成为一件随意买卖的玩物。

  所以那些人因为被嘱咐,把她明码标价的卖来卖去,却都不脱离幕后真凶的掌控。

  师父和秦清淮是个例外。

  那个时候的秦清淮也不过就十岁出头的年纪,他偷偷给了被锁在笼子里的她一块饼,悄声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带你走好不好,以后就不用被锁在笼子里…”

  时荞说了声好。

  于是,秦清淮就拿钱砸,卖者却依旧不卖。

  秦清淮就跪下求师父。

  “那个卖家死了。”时荞没有半点情绪变化,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被师兄救出来,从此有了亲人,有了归依和温暖,可这种感觉有点虚幻,那一年的遭遇让我害怕,我害怕他们也会再卖掉我…”

  所以,她乖巧听话。

  所以,在后来的时间里,她为了活下去,在丢进各种险恶环境里拼了命。

  “那时候师父告诉我说,你只有变得更强,才可以保护自己,才能够让那些看不起贬低你把你踩在脚下的人,得到应有报应。”

  那年她八岁,以精致如瓷娃娃般的漂亮面孔迷惑别人,白皙柔软的小手上第一次沾了血。

  “那是个肥胖的富商,他拖欠了很多农民工的钱,自己却包养了很多小情人,他内里腐败他该死。”师父是这样告诉她的:“你这是为了公义,法律制裁不了,那便我们来。”

  她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小小年纪,

  转变也在这一年。

  “因为是第一次,我执行完任务之后太害怕,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大哭,我就是在这时候遇见时晏母亲的。”

  她躲在街角,浑身的血。

  那妇人很是和善,像从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温婉漂亮,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她身上的血,温声细语的很是慈蔼。

  妇人问她:“你家在哪?”

  她摇头:“我没有家。”

  妇人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顿之后,依旧摇了头:“我没有名字。”

  妇人就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一生,有两个人问她这句话。

  第一个,是秦清淮。

  第二个,是这位陌生妇人。

  纵使已经经历磨练,可八岁的时荞还是害怕惶恐,因为她杀了人,虽然那个人他该死,他是恶人,可她自己又岂是好人?

  她想逃离那个恐怖的地方。

  妇人的温柔,让她想到了其他小孩子的妈妈。

  她一时迷茫的点了头。

  妇人带她离开,没问她过去,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时荞,时间的时,荞麦的荞。

  因为他们相遇的那个地方,盛产荞麦。

  妇人说:“希望你能够像荞麦一样,无论遇见多少风雨和苦难,都能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