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紧的额头一点点松开,呼吸声变得平缓,一呼一吸间,彻底陷入沉睡。
放下手臂,泽漆呼了口气,放松下来的面容透着温和。
从怀里拿出刻着鸟兽的陶瓷罐,把一颗淡红色略带着苦涩的药丸递在他嘴边,一用力,直接塞进他嘴中。
“一觉睡醒就好了,不用担心。”泽漆眉眼带笑,目光在陆生身上打转,对于鲤伴同人类所诞生的孩子充满好奇。
雪丽站在一旁,目光冰冷的扫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生。
妖怪的记忆一向不错,她自然认出来这个孩子是谁。
泽漆毫不费力的抱起深陷昏迷的陆生,见雪丽面色阴郁,好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想起她同璇姬要好的感情,所以自然是不太能接受这个孩子吧。
比起雪丽的感性,理性占据上风的泽漆倒是并不讨厌这个孩子。
他还是十分期待鲤伴又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的表情呢。
午后,泽漆闲来无事准备找滑瓢下下棋,说起来也是许久没有同滑瓢那家伙下棋了。刚踏入滑瓢的院子,扑面而来的酒气令他步伐一顿。
再抬头,只见一早就消失不见的二代目正半倚在长廊上饮酒。
“二代目?”
鲤伴醉醺醺的抬起头,眼底透着醉后的朦胧,他咂咂嘴,嘟囔了一句:“泽漆啊――”
“……”为什么感觉你那么失落?好笑的摇摇头,盘腿坐在他身侧:“既然想见璇姬夫人,那么就乖乖认错吧。”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对小夫妻到底在搞什么鬼。
没想到,向来宠溺璇姬夫人无底线的二代目只是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提议既不反驳也不认同,似乎是没听到一般。
见此泽漆也不再多言,举着酒盏慢悠悠道:“那个叫陆生的孩子大概要昏睡到明早了。”
“……”鲤伴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院内的八重樱,过了足有一分钟,他猛地抬头:“谁!?”
泽漆抿唇笑笑,无视他的吃惊,表情格外无辜,坦然的又一次重复:“奴良陆生”
“不过说起来,那孩子连妖力都没掌握好。”他狐疑的瞥了鲤伴一眼:“二代目,那孩子该不会……”
“什么?”懒散到漫不经心的哼了声。
“那孩子真的是你的吗?”褐色头发什么的完全不像啊。(难道二代目被绿了?)
“噗――咳咳”
莫名听懂泽漆的言外之意,正在喝酒的鲤伴被吓的把未入喉的酒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从何时出现的滑瓢笑的十分激动,捂着肚子不停大笑。
在鲤伴喷酒的一瞬间,滑瓢消失在原地,虚幻的黑色身影再次凝聚。
他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举着酒盏对着唇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带着捧读的音调道:“那个小家伙啊。”
他想想,那个小家伙似乎连妖力都不稳定吧?
“还在昏睡吗?”一抹精光划过滑瓢眼底。
泽漆点点头,自顾自饮酒。
“作为滑头鬼却连妖力都没办法控制。”滑瓢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看向鲤伴,揶揄道:“作为父亲,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虽然不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曾经是如何教导陆生,但是被自己老爹这样轻视,鲤伴莫名有些不爽。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你曾经带着年幼的我去青楼,被璎姬发现之后跪了三天搓衣板。”鲤伴垂下眼眸,毫不客气的扒出滑瓢的黑历史。
不甘示弱的滑瓢立刻反驳:“明明是你个笨蛋连妖气都没办法隐藏好,才会被发现。”
“所以说,那种用方法隐藏妖气根本不可能学的会!”
鲤伴额间冒着青筋,他可没忘记老爹把自己一个人扔在青楼阁楼,因为看到某些不太好的画面,导致年幼无知的他发出巨大动静差点被人类抓住。
“那是你太笨了。”
父子二人又开始吵闹,为安静的庭院平添生气,泽漆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家伙越吵越激烈,心情算得上相当愉悦。
“嘭――”
鲤伴一巴掌排在结实的梨花桌上,半起身,一向懒散的面容透着认真:“既然这样,那么一人一天,各自教导陆生妖力能力运用。”
“输的人,接下去一个月的百鬼夜行不得偷懒。”滑瓢接到。
“成交”
见两个站在妖怪顶端的男人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吵嘴,泽漆默默感叹一句:“感情还真是不错。”
“哼”
“哼”
瀑布激昂的喧嚣似乎近在眼前,水流哗哗的冲击声刺激着耳朵,奴良陆生皱了皱眉,大抵是阳光过于刺眼,他反复眨眼数次才缓缓睁开眼。
树?
茂密的树冠逼近眼睑,空气中带着湿润水汽,一只色泽艳丽的蝴蝶停在了他的鼻尖,翅膀微微颤抖,连上头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不过……这里是哪里?
“哟,终于醒了啊。”
虚幻的身影显现,披着黑色外衣的滑瓢半蹲在了岸上岩石,他抬了抬手全是打了招呼,暗金色的眸子夹杂着笑意。
年轻到英气逼人的滑瓢,让他惊讶的瞪大眼,困惑的叫出声:“爷爷?”
相比较于苍老的天天只知道恶作剧的爷爷,对于这位还处于盛年的滑瓢,陆生总有种不自觉的尊敬和敬佩,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十分谦逊。
“嘛……虽然那么叫也没错。”
抽着烟杆的滑瓢从岩石上跳了下来,羽织从肩上滑落,胸口裸.露着大片精瘦的肌肤。
他苦恼的揉揉头发,嘟囔了一句:“被叫爷爷,也不会手下留情。”
陆生四下环顾一番,陌生的景色令他有些不安,出于对滑瓢的信任他并无害怕的情绪:“这里是哪里?”
滑瓢冷不丁的消失在原地,格外突然,以至于一直盯着他看的陆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冰冷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间,锋刃抵着动脉,只要轻轻往前一推……
会死!
瞳孔骤缩,身后铺天盖地的强大威慑令他不得动弹,冷汗从额角冒出,属于滑头鬼特有的妖气此时才溢出一些。
身后的是爷爷!?
冰冷的金色兽瞳竖起,滑瓢咂咂嘴,反手收回匕首颇为苦恼,语气一如既往的邪魅:“你还真是完全不会反抗啊。”
甚至在他的畏之下完全不得动弹,这家伙真的是鲤伴的儿子吗?
喂喂喂!一言不发的就开始那么危险的动作!会死人的好么!
陆生跪坐着,抬起头怒瞪滑瓢,看他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写上“废柴”二字,更是忍不住火气。
见他毫不掩饰的愤怒神色,滑瓢侧过头,垂着眼睑,嘴角倒是勾起笑意。
嘛,还算有点血性。
“哟西,你逃吧。”滑瓢忽然逼近,放大数倍的瞳孔微微眯起,见陆生还愣着不动,叹了口气,用烟杆敲着他的脑袋。
“快逃啊,你这个小家伙。”
笑容满面的样子完全无法和他身上显露的妖气相联系,那是令人心颤的危险气息。
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陆生一脸茫然:“逃?”
阴测测的笑容挂在嘴角,巨大的红色酒盏出现在滑瓢手中,他的身后似有千万樱花飘零,洋洋洒洒落入水中,荡起一池涟漪。
不,不好!
奴良陆生立刻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跑,灼热的热浪从身后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他身侧的树,被火焰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勉强稳住身形,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窜进树林。
“真是没办法啊,如果只是一味逃跑可是会被我的百鬼吃掉。”
鬼魅的声音伴随着如影随形的妖气,陆生躲在身后,注视着空气中溢出的妖力好随时躲开。
冷静,冷静――
只要看清妖力的轨迹就能躲开。
平光镜早就不知道掉落到哪里,陆生闭上眼,靠在树枝上放轻呼吸。
他猛地睁开眼。
看到了!
黑色的带着磅礴妖力的畏如同丝带一般飘在半空中,妖力最为浓郁的地方就是滑瓢所在。
那么只要远离妖气中心就可以了吧。
奴良陆生稚嫩的脸颊露出坚定,棕色的丝发划过树叶,压低身影在低矮灌木中快速穿行。
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静的滑瓢放下嘴中的烟杆,见陆生终于有动作才慢悠悠抬起头:“还不错嘛。”
已经可以看到妖气了吗?
那么如果没有……
正在逃跑的陆生猛地停下脚步,弥漫在树林里的黑色妖气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瞬间安静的可怕。
“这就没有办法了吗?”邪魅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出,伴随着蝉鸣和风声,让人辨不清方向。
陆生咬紧唇瓣,目光越发冷静。
巨大的火光向他袭来,陆生猛地往侧面翻滚,堪堪躲过,还未来得及松气,夹杂着樱花的冷冽的剑气扑面而来。
轻而易举的被击倒,身体腾空而起,又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
滑瓢的身影缓缓显出,咬着烟杆,收剑归鞘,凉凉的点评了一句:“太弱了。”
不远处,立足于悬崖之上的鲤伴和璎姬把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璎姬面露担忧,修长的指尖支着下颚:“妖怪大人下手太重了吧,也不知道小陆生能不能撑下来。”
比起充满母性情怀的璎姬,鲤伴则是一脸懒散,甚至无聊到打了个哈切,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璎姬好笑的敲了敲他的脑袋。
“璇姬不在也要打起精神啊。”
“那我去巡视江户街道。”鲤伴从善如流,起身准备走人。
“不行!”璎姬扯过自家儿子的衣角,气鼓鼓的抬头,果然孩子大了越发不听话。
害怕自己的力气弄伤璎姬,鲤伴立刻听话的蹲下身,继续维持着那副有气无力表情,看着底下单方面蹂.躏。
“要是陆生有危险你要赶快去救他。”
“……老爹有分寸的。”最起码老爹没有直接把陆生扔到红街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各种官员流连的红街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贪生怕死的人类会带着无数阴阳师或者符咒,那才是妖怪们真正该畏惧的地方。
所以年幼被滑瓢扔到红街自生自灭的鲤伴对此才怨气十足。
“啊!小陆生――”
璎姬惊呼,指尖跩紧鲤伴的衣袖,担忧的看向被踹飞的陆生。
在半空中艰难控制住自己下坠的身子,以不太优美的姿势滚落,好在滑瓢没下狠手,他也只是腹部被踹的有些痛。
“镜中花,水中月。陆生的路还很长啊。”鲤伴低吟。
再看到陆生明白自己没办法逃脱,快速向滑瓢飞驰,手握成拳向他袭去。
滑瓢端着巨大的红色酒盏,眼底流露出蔑视,以陆生现在的身手完全碰不到他的衣角。
太弱了!
鲤伴暗自摇头,这个小家伙太鲁莽了。
以直线飞奔的陆生猛地偏移路线,跳到树枝间,握着树上纵横交错的藤条,几个瞬身消失于树林中。
等待陆生向他出拳的滑瓢愣了下,缓缓笑开,利用他的轻视逃走了?
嘛……还算是有些智慧。
“但仅仅是逃跑,是没用有的。”
“逃跑是没用的!”
鲤伴与滑瓢异口同声。
陆生逃窜在树枝间,即使完全感觉不到滑瓢的气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来了!”
他双臂交叉格挡住滑瓢的攻击,被迫停在树枝上,手臂被震的发麻,棕色的眸子里毫无畏惧,反倒是带上了一丝兴奋。
“白日的你虽然是人类”滑瓢放弃用刀剑,鬼魅的身影虚虚实实,声音也越发飘渺:“但是体内的妖力没有消失。”
“去试着调动它!”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直被迫处于防御状态的陆生猛地被击倒,再一次被打飞。
妖力……?
没有消失?
陆生跪在地上,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还没等他想明白,滑瓢的攻击接踵而来。
飞快起身继续逃窜,速度很快了,滑瓢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夕阳西下,余晖落在山崖,仿佛是金色的彩带,猫抓老鼠的“游戏”一直持续到半晚。
伤痕累累的陆生快速穿梭在树枝间,速度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滑瓢再次把他击倒后满意的点点头:“虽然还是没学会控制妖力,但好歹会不自觉的作用了,还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