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连休面无表情地走出考场,走进了一家便利店。里面的顾客大多数是穿着便服的少年们。连休随手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可乐便加入了结账的队伍。
人工收银台的展示架上摆放了大量计生用品,品牌包装的广告创意所推荐的床上动作相当隐晦,但还是令人一看就懂。连休看到展示架的时候愣了一下。
从冰可乐上沾了一手的冰水,原本就僵硬的手此刻开始发麻。默默地从队伍里退出来,回到货架边换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重新排队。到他结账,他在一排计生用品底下拿了一条抹茶糖,稳稳地放在收银台上。从便利店出来,一个人站在路边,茫然地看着结伴而行的路人打闹。钢琴声还在身后的校园里回荡,正式宣告着这场没有血的战争暂时落下帷幕。
从前埋头于书海,时间愈长就愈发觉得自己的前路坦荡,春风拂面,鸟语花香,一个人有条不紊地欣赏沿途风光。可自从去了雾陵市,有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这趟旅行,并站在远方朝他转花手,在悠闲的田园午后牵着他的手踏上林间小路去探寻内心深处。
负荷运转了半个月,连休时刻绷着一根弦不敢去想其他的事情,儿女情长浅尝辄止,除了早晚安之外再也没给戚流发过其他的话,连戚流发过来的信息都没看过,好在戚流体谅并且无条件支持。现在放松下来,才发觉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可怕。
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连休面前。
连休熟练地坐上副驾驶,朝着驾驶座上的人笑了一下,给戚流发了一条信息。在他系安全带的短短几秒内,手机响了。一个熊猫表情包头像突兀地出现在手机屏幕的正中央,配的文字是“不想吃爱情的苦,只想走社会主义道路”。当看到备注时,连休平淡地接了:“喂。”
“同桌!为了庆祝你考完试!我做了两份抹茶卷!一个人享受双人份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有没有妒忌我?”
魂牵梦萦的声音!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戚流嘚瑟到飞起的样子,包括那根甩出残影的尾巴。
“妒忌个屁。”
“不哭不哭,你的眼泪是珍珠。”
戚流刚刚说完,电话那头不知道撞倒了什么铁质工具,“嘭”地一声震得连休耳朵发痛。
“怎么了?”连休坐直了身体,手心黏腻。
“我白打了!”戚流近乎绝望的哀嚎,还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连休听成了“我挨打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谁干的?”
“别生气别生气!大不了从头再来!”戚流又变得开心起来。
“我再问一次,谁干的?”
当连休说这话时,方雨就知道医院要少一个床位了。
戚流:“什么?”
连休:“杨千旭打的?”
戚流:“怎么可能!是我!是我!!!我打的!我用筷子打了两个小时的奶油!”
得,听错了。
连休还没说话,戚流继续说道:“刚才听到你哭,我没拿稳盘子,幸好洒得不多,刮掉外面那层就能吃了!你呢?谁干的?”
开什么玩笑?谁哭了?
眼前突然多了一抹刺眼的白色。做了奶茶色美甲的长指甲在纸巾的正反面掐出两道印子,又晃了晃纸巾。连休接过纸巾,随便在脸上抹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刚要出声,眼泪未经允许擅自涌出眼眶,鼻子突然就不透气了。连休接过纸巾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只是想替你分担一些,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
连休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知道,”顿了一下,“我只是想你了。”
安静了几秒。
“哎呀你搞得这么煽情嘎哈!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戚流的哭腔越往后越重,似乎处在了奔溃的边缘。
“晚上有空吗?”
“今天星期天,要上晚自习,怎么了吗?”
“翘了。”
“翘不了!阿翔看班!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搭上这么个班主任!”
“阿翔?”
“阿翔去二中交流,不是跳槽,我们都被老张骗了!我现在是阿翔的重点监视对象,他怀疑我跟你恶意串通损害别人的合法权益来谋取私利!”
“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两个超常发挥啊!鄙人不才,比你多了一分盒盒盒!”
“多少?”
“你掉了三分,我掉了两分。不是百校联考吗?二中的题过于变态,六百分段竟然是空的!五个人上了七百其他人全在六百以下你敢信吗?被简单的事物蒙蔽双眼,在象牙塔里待久了连自身都无法看清。”
“嗯。”
“下晚自习后我尽快回宿舍,等我!”
“好。”
连休挂了电话,转过头看向方雨。
方雨咬牙忍耐,眉眼怒火中烧。不到两秒,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跑车也得堵着!”
连休笑了笑,把口袋中的抹茶糖分享过去。
方雨吃下糖果,将银色糖纸揉成一团扔在了连休腿间:“**,*****江逐黎!*!”
连休憋着笑。某位姓江的小伙子也许真的活不过今晚了。
回到家里,连休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脱下鞋子,赤着脚走向沙发。疲惫的身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单手撑着沙发的边缘,一用力,整个身体都过去了。
“我操!”
“嘛呢!”
两个男声同时在客厅里响起。连休手脚并用地从江逐黎身上下来,鄙夷地盯着这坨黑乎乎的东西,嫌弃地躺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假寐。
江逐黎揉了揉肚子。柔软的肚子被连休的手肘重击,痛得他整个人裂开了。
江逐黎:“我先睡会儿。”
连休:“我也是。”
连休睡得身体越来越重,手臂被碰了一下,身体比意识先一步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方雨。方雨穿着一条崭新的围裙,只见她嘴在动,却听不到她说话,一个褐色的方形物体凭空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下意识接过来,方雨就从眼前消失了。世界的声音又回来了,连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已经没空管那个快递了,顺着味道看过去,茶几上摆了几道家常菜,好在是用打包盒装着的,不然今晚死的不只是江某,连他连某也要一起遭殃。连休这才放心看快递。快递单的收件人是“全世界最好的同桌”,都不用看发货地和发件人就知道是戚流寄过来的。基于《千里江山图》的前科,教材大小的快递盒让连休隐隐不安。
“这大小,不是教材就是真题!”他拿来剪刀划开透明胶带,两道黄色的胶带缠住了裹得很厚的气泡膜,气泡膜跟纸箱严丝合缝,就是一本试题的大小,气泡膜裹得太厚,根本看不清里面的颜色。
连休已经不抱希望了。
江逐黎倒是很兴奋地怂恿连休继续拆,就差直接上手帮连休撕开了。连休用剪刀尖划开了气泡膜,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都停了片刻。死死地盯着躺在气泡膜中央的黑色绒面小盒子不放,在江逐黎手贱之前夺走了小盒子。
江逐黎拍大腿朝厨房方向喊道:“我操!雨哥快来一起见证!休儿收了人生中第一枚戒指!!”
“来了!”方雨急急忙忙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把手心的水渍抹在围裙上,拖鞋“哒哒哒”地响。
江逐黎:“那小伙还送戒指啊,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方雨坐到连休身边:“这不是天儿设计的盒子吗?费心了!”
连休一只手托住盒子底部,另一只手缓慢而庄重地放在盒子顶部上方,用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盒顶中央的logo,盒子出现了裂缝,顶部开始收缩。
一枚桃花样式的u盘静静地躺在丝质的布料上面,遮住了原来用来放置戒指的凹陷。
连休:..
方雨:..
江逐黎:..
连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如果戚流单单寄了个u盘过来,他可以接受,如果这个快递是谢广昭寄过来的,也情有可原,但是他想到头顶反光也不会想到戚流会把u盘装在戒指盒子里面。
江逐黎尴尬地笑了两声,拿来电脑,试探性地说:“要不,咱看看内容?指不定是他做的求婚vcr之类的?”
该不会是戚流的那种视频吧?
连休在心里暗爽,把u盘放进口袋里,用手抹了一下脸做好表情管理:“那个,吃饭,我饿了。”
吃完外卖,连休和江逐黎一左一右地坐在方雨身边,两个人像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一样乖巧,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电视。宽厚的肩膀各自搭了一条嫩白的藕臂,大面积的纹身对两人并没有起到什么威慑的作用,纹身只是拿来衬托方雨的一件辅助装,真正让他们两个处在生死边缘的是地上两只不同颜色的拖鞋。
连休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了。
他们就像两只等待拖鞋审判的蟑螂,只要方雨稍有动作,立刻执行自己的逃跑计划。至于丢下江逐黎跑路的后果,连休也已经做好没拖鞋穿的心理准备,所以他现在拿出了无所畏惧的精神来给自己壮胆。
“一个忙着谈恋爱忘了考证,一个忙着考证也没忘记偷拖鞋,嗯?”
慵懒至极的嗓音并不像平时那般摄人心魄,更像是黄泉路的引路曲。方雨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站在高处俯视这两个不务正业的少年,左手拿剑右手拿矛,随时准备赐死他们。
连休唯唯诺诺地看了方雨一眼,赔着笑脸说道:“这不是第一次谈么,我和他..”
“少跟我玩儿转移论点那一套!“方雨打断,将连休搂紧了一些,连休被迫斜着身子,头顶贴在方雨下巴处。他对那团呼之欲出的脂肪没有任何的遐想,毕竟大限将至,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就全都进去了,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
江逐黎没忍住笑出声,还没笑到第二秒就被方雨拉了过去。急忙收敛,小心翼翼地抬眼解释:“我是为了研究心理学才偷的,这都是为了人类的美好未来啊!”
“跟我的拖鞋有关系么?天儿替你补了多少你自己数得过来么?”方雨慈祥地拍了拍江逐黎的脑袋:“还不懂事儿?”
连休忽然茅塞顿开,就着这个屈辱的姿势举起一只手:“我申请跟黎儿单独谈谈!”
方雨狠狠地箍了一下两人的脑袋,然后猛地放开:“去吧!”
连休和温天州默契地从沙发翻了出去,以亚洲蹲的姿势蹲在沙发后面耳语。
连休:“雨哥要生日礼物呢。”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正是方雨的生日。往年的圣诞节,家里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节日装饰,方雨的生日礼物往往就藏在这些装饰里。临近圣诞节,家里却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息。连休和江逐黎交换了一下眼神,翻回沙发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