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坦的一段话,整个议事堂里面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不但是几个长老,连同他们背后站立的人也在嘀咕和讨论。
老罗没有参与进去,不是因为他算是工匠营的外人,而是他一直有一个疑问,没有消息传出裴卫两家的上一辈死去,按照裴大和卫四的表现,难道这样的家里老人难道就袖手不管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既然这个裴大和卫四两人做长老已经有数年时光,也就无所谓揭盖子打草惊蛇了,想到这里老罗高声问道:“李老,这裴家和卫家的上一辈人去哪里了?莫不是投了突厥人了?”
“胡说八道!贼厮,我劈了你!”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暴躁的裴大随着言语抽出弯刀,冲着老罗就扑了过来。
裴大的弯刀应该说用的还不错的,在距离老罗两步远的地方,右手执刀顺着左下就斜劈了过来,刀若弯月,迅若流光。原本还在混乱中的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都以为这挑事的罗家三郎估计不会有命在了,几个裴家和卫家的人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是没等他们的笑容绽放,就听见“哎哟”“啊”“嘭”的连续几声,没见到罗家子血溅五步,反而是原本持刀前冲的裴大倒在了地上,右臂不正常的打着弯,原本的弯刀却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几个裴家和卫家人的脸上顿时僵硬了起来。
有眼力好的勉强看清楚在裴大弯刀斜劈的一瞬间,老罗左后退了半步,上身后仰,闪过刀锋,然后反手抓了对方向内一折,也就是“哎哟”和“啊”的由来,至于“嘭”则是裴大倒地时候脑袋撞在了青石地面上的声音。
老罗捏着对手的弯刀,在裴大的脖子上挪来挪去,暴躁的这厮一动也不敢动,他现在已经懵了。裴大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稻草人了,胳膊只是被对方一碰就断了,而且弯刀怎么到对方手里,怎么倒地的,他完全没了概念。
“你要杀我?”老罗用弯刀的侧面在对方脸上拍了拍,“我好怕啊,怎么办?”
“罗三郎,还请收手,议事堂不宜见血!”又是那个喜欢装作正人君子的张家长老张慎。
老罗一阵恼火,也不多言,冲着裴大的四肢连踩几下,就听喀吧的脆响连连,然后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老罗皱了皱眉毛,在对方脑袋上轻轻一踢,肃静了。
“好了,没见血,张大长老!”老罗稍一用力把手里的弯刀一掰两段,随手扔在青石地上,响起几声“咵啦啦”的声音。
但凡和裴大的人相熟的人,都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这种战力,只听说过,从没见过。
几个原本站在裴大身后的人一动也不敢动,老罗瞟了一眼,“无胆匪类!”
“你…你…粗鲁蛮横!”张慎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张本来就发青的脸更是惨白。
“李老,杜老,可有商量出结果了?”老罗根本不理会他,没事儿人一样。
“原本裴家长老和卫家长老在四年前,露了一面,说把长老的责任交给裴大和卫四,后来就再也没见露面。这种事情没法求证,除非……”杜讷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很像是平淡的拉家常。
李坦听了杜讷的诉说,也是微微的点点头表示认可。
看来并不是只有老罗一个人对这件是表示怀疑,而且裴卫两家的上一辈难辨生死,这事情却是很蹊跷。
“裴卫两家的上一辈人,就和突厥人走得很近,不过当时我们刚才阿拔斯人那里脱离出来,希尔凡王室的人还算很照应,也就没人在意突厥人的事情。因为一百年前,波斯人或者说萨曼人,突厥人,库尔德人好多都属于阿拔斯人管辖。”杜讷解说的很详细,周围的人有认真听的,也有沉默不语的,还有窃窃私语的。
“这是裴卫两家的家事,即使作为长老也不好干涉。”李坦的话很实际,名义上他是最年长的大长老,但是工匠营本就脱离军队多年,演变成了一个松散的靠血脉联系的集合体,实在很难有什么管理权。
“那就这样办好了,裴家和卫家人都控制住,禁止消息外传。我们开始筹备东归,所有人去留随意。一起走的和留下的互不干涉,但是需要有一个章程,跟着一起东归的需要服从调度,我这边负责培训战士,两位长老负责调度工匠,制作路上需要的装备。”老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愿意离开的也不要勉强,为保证路途的安全,不允许探听东归队伍的事宜,也不准离开这个小城,等到东归队伍上路之后,之后的事情随意他们自选。”
老罗这一番话,等于是把工匠营整个拆分了,哄嚷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不过这次没有人再敢指责咒骂老罗了,看来让人惧怕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也好,就这样吧,我赞成!”耄耋之年的李坦眯着眼睛沉思了很久,以至于周围的很多人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下了决定。
“不成,我不同意!”始终沉默的卫远突然爆发了,他指着老罗直接说道:“就凭一个外人说我卫家勾连突厥人,然后把我们扔在这里,凭什么?从二百年前到如今,谁家没有和异族打过交道,凭什么就认为我们出卖了族人?”
“出卖族人?好像没有人说你们出卖族人,这算是不打自招吗?何况老祖只是决定东归,去留随意,好像是这个犯了你的忌讳?没了族人给你做后盾,让你在突厥人面前没有说话了的位置?”说话的是李轩,老罗真没想到,这个李姌口中的内务大管家居然有这样锋利的口舌。
因为卫远责难李家的老祖李坦,李轩爆出的一大段话驳得卫远哑口无言。裴四海的鲁莽使得他们这个组合没有了主心骨,他再有心计又能如何?
真正左右为难的是张家的长老张慎,先前的自傲开罪了老罗,让他丢下面子选择站在老罗这一边,却又困难得很;选择留下靠拢格鲁吉亚人,却也是一个困难的事情,没有了族人做支撑,他们一个数百人的张家在格鲁吉亚人眼力算什么?何况接触巴哈米尔的时间也不过只是在近期,怎样选择还有待于确定。
“好了,就这样吧,兴之,你家里的决定回去商议吧,我不干涉,事已至此,大家各凭心意好了。”兴之是张慎的表字,在场的也只有年纪最大的李坦有资格这么称呼,念在多年的情分,老头子给了自傲的张家人一个台阶下,至于结果如何,他也不在意了。
“好吧,兴之尊坦叔所命。”张慎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当场做决定,就还有回旋余地,张家的人不怕挫折和强力,最重要的却是尊严。
“卫远,裴大是自找的麻烦,告诫所有卫家和裴家人,不要再与突厥人联络,别忘了往昔的族人恩义,而且最好紧守门户,否则别怪老夫冷酷无情。”老家伙李坦当年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物,如今冷起脸来依旧很有魄力,“轩儿,命程守如严加守卫,驱逐所有与裴卫两家有关联的突厥人,裴卫两家若有妄动,灭族!”
脸色越发苍白的卫远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与曾经的皇族李家相比,裴卫两家的积累加起来也比不过,何况还有那个大个子凶人虎视眈眈,他现在只能安分守己的应诺遵命。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惹怒了那个大个子凶人,会不会也被踩断四肢,看现在裴大的凄惨模样就知道了,以往总是以彪悍跋扈面孔示人的家伙,现在像一个破烂的人偶。
老罗暗暗佩服,这才是一个族群领袖的魄力,在这个时代,三四万人的小群落还讲究什么群策,纯属作死。对比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在谈判时的表现过于粗劣,完全是靠蛮力硬碰硬的取胜,如果是对抗比自己弱的对手还好,如果是和自己棋逢对手的呢?
不用说,肯定会得到一个两败俱伤,旁观者得利的结果。
所谓盈不可久,刚不可守就是这样的道理。
自从他来到这个空间,有了一番奇遇,虽然有着军人的自律,仍然免不了有些自信心爆棚,如今看来,武力虽然是生存的基础,但是智慧的作用绝不可少。况且他老罗的身上既然可以有些神异,那么也就意味着或许这种神异不是单独存在,想到这里的老罗不禁有些暗叹自己幸运,君士坦丁堡那样严密的地方都去探过,幸好由于谨慎没有遇见什么意外,否则没准什么时候就栽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老罗决定以后尽量留一些后手,如非必要,也尽量避免武力示人,眼前的耄耋老人就是最好的学习榜样。明面上唐人营是几大长老共同议事,实际上看来,李家的底蕴远超其他,这才是掌控力的体现。
须发皆白的李坦乾纲独断直接决定同意老罗的意见,震慑住了裴卫两家的鬼魅伎俩,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张家人回自己老宅重新商议,裴卫两家人则直接被禁足了。
接下来的议事就不必在这个议事堂了,而是李家的老宅,有杜讷陪伴,有唐人自产的葡萄酿,新鲜的哈扎尔海鱼,有波斯山区产的新鲜羊肉,自然是宾主尽欢,算是第一次正是沟通有无。即使老罗酒量非常不错,也不禁有些醺醺然,他总算明白华人在饭桌上谈事情的历史有多么悠久了。
或许是因为李姌的关系,李涅对老罗的态度始终很亲切,李坦的目光则是欣赏,不再是在议事堂初见时候的审视,李湛的笑容有些勉强,老罗对他一如既往,心底却决定不再同此人有任何深交。
议定了来日洽谈细节,天色已晚,老罗带着自己的手下人回归营地,需要宵禁的城楼上用载人的大筐出城,张弦月挂在半空,有南方吹来的暖风,唐人营的东归成功与否就看接下来的四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