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告别落幕,林潇衡的离开尘埃落定。
一切纠结都没有了意义,程一朵安安心心地埋头在实验室。纷繁往复的过去成为了倒影,脑畔里只剩下林潇衡在灯光下唱一首歌,一遍一遍地哼,我以为的遗忘,原来躺在你手上。
灯光迷离,他侧脸迷人。
她不知道会不会忘记他。
但存在过生命里的人,一定会留下印记。
比如当她录入实验数据的时候,就变成了半年前被自己仰望着的林潇衡。数据不会再弄反,电子沿着轨道跑来跑去,原来这些事情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完成得很好。
比如深夜去喝奶茶,老板还是远远地喊,一杯黑糖粉圆一杯血糯米,不想解释,捧着两大杯喝得肚子圆鼓鼓的。
比如在图书馆总能看到林以安,坐在林潇衡常坐的位置上,远远望过去一片心神恍惚。她是教授的新助教,在c区的灯光下给学弟学妹批改作业,在接错的线路上画个圆溜溜的大圈。
比如林潇衡去机场的那天,她正跟着教授在香港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没有明显的感觉,只是在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心里有一块什么随着彩色的云掉进了山的那头。
头顶偶有飞机掠过,带着一口长长的没有呼出的气。
痛苦被分散在之前的时光里,真正切断的片刻却是沉默的。
程一朵沿着港口的山徐徐地爬,视线越来越宽广,转角看到被黄昏包裹着湖蓝的天幕。
以及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是她和林潇衡曾经在冬天里一起找到的,最明亮的北极星。
朝着天空的方向使劲招了招手,林潇衡,你要过得更好啊。
深吸一口气,风把漫天云朵吹成熟悉的笑脸。
一朵!
恍惚听到林潇衡的声音,心脏倏地提到半空中,回头看到林以安站在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每个细胞悻悻回到了地面。
“出差啊。”林以安呵呵地笑起来,“听周灿说你在这儿,就上来碰碰运气。挺能跑啊你。”
“来趟香港机会难得。”
“饿了吧,走,带你去尝尝港式美食。”
下山的脚步松松散散,因为林以安各种各样的笑话渐渐褪去了怅然。其实对于分别,她早就准备好了。在脑海里演练了一百遍的痛不欲生根本不会发生,只是在心的一个角落划上一道口子,无能为力地体味着疼痛。
只能说服自己快点好起来,像任何事情都不会流经心脏一样。
“不就是吃个饭,有必要来这种地方吗?”程一朵从天台望去,整个香港的灯火通明尽收眼底,“奢侈死了。”
“你开心就好。”林以安把菜单递过来,“不是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浪漫吗。”
不知什么时候,桌上的蜡烛被点亮,小提琴声优雅悠扬。
“送你的。”林以安将一大束玫瑰花送到她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先准备了这些。”
程一朵有点懵,半天没抬起头来。
“男生和女生一起吃饭,这不是标配么?”林以安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这么大一束花,你见人就送吗?”程一朵将花小心摆在旁边凳子上,视线一丁点没敢停留。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林以安笑出声来,修长的十指在程一朵僵硬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你单身,我也单身,送束花不是很正常么?”
程一朵才回过神,露出了一个扭曲但真诚的微笑。
“对了,上次不是说要带孩子们去博物馆吗,公司的外联部已经把方案做好了,回去就可以出发。”像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林以安绅士地将她鬓边的长发移开,张开五指晃了晃,“虾要我帮你剥吗?”
“不用不用。”程一朵嚼着嘴巴里的牛肉,“我自己来。”
林以安已经将剥好的虾沾了酱汁放在她盘子里,天南海北的调侃让原本的拘谨轻松起来。
这是个有趣的人。
最后一道甜点登场,程一朵最喜欢的生巧配香草。
“觉得你应该喜欢。”林以安扬了扬眉毛。
“你答对啦。”程一朵挖了一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看你吃的好香,我也尝一口。”林以安拉过她的手,直接将勺子里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眼睛一弯笑了。
这个小动作意外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程一朵说,“哎,这一口我还没吃完!”
“服务员,再来两块,打包!”林以安始终浅笑着,将她所有的情绪照单全收。程一朵恍恍惚惚地,看到了林潇衡的影子,以及在每一个无比寒冷的冬天夜晚,被紧紧握住的手。
翻开手机,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一直侥幸地等待他的告别。也许情真意重,也许轻描淡写,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听一听他的心,不曾想到最后的最后,需要面对的仅仅是沉默而已。
这会儿林潇衡应该已经抵达了梦想的领空,独自面对异国的温暖空气,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再难的局面,他总有办法度过。
林以安提着打包袋和她的外套,绅士而周全地做了一个please。程一朵深吸了口气,左手边的玫瑰花抱在怀里,自怜和心心念念其实什么都成全不了,生活要向前走,要更好地向前走去。
“太不够意思了!”刚回酒店,撞上迎面而来的周师兄,他忿忿不平地埋怨道,“你去找一朵,找着找着就不回来了,我肚子饿得扁扁的现在自己出去觅食去!”
看到林以安手中的打包盒,又心领神会挑挑眉说,“算你有良心,给我带好吃的。”
林以安立马藏在身后,“只是两块蛋糕而已,一朵的。”
“喂,你又不吃甜食,我和一朵一人一块!”
“别闹!一会儿给你点外卖!”
他俩热热闹闹地怼来怼去,程一朵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林以安不常见的一面,雷厉风行,成功人士,这些巨大的帽子让人忘记他私下里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我不管,我要吃烧鹅,深井烧鹅!还得尝尝港式点心,不然我的心脏疼,不平衡……”周师兄继续表演着苦肉计,一点儿都没有上午参加学术研讨会的精气神。
“走啦,陪你去吃。”程一朵憋着笑转过身。
“还是我们一朵贴心,没白疼你!”周师兄“哼”了一声,拔腿跟了上去。“嘿,打车在左边啦!”
“都十点啦,周灿你拉着一朵折腾,明天不用开会了?”林以安没好气地喊,“给你点个奢华的外卖不行吗?”
“咱兄弟几百年没好好聊个天了,不拉上一朵你能好好跟着吗?早该看清你的,重色轻友!”前排的周师兄回头,更加忿忿不平地龇牙咧嘴起来。
“没事儿,我在酒店待着也是待着。”程一朵笑着接了句,“只是师兄,我怎么觉得是你在利用我呀。”
“对啊,我机智吧。”
转过头,林以安正头抵着窗户,安静地看向外面。
忽然想到他大概才是最疲惫的一个,程一朵推了推他,“是不是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周师兄吃点儿。”
“没事,一天的会脑袋有点晕,反正是凌晨的航班,直接在飞机上睡吧,陪你们一会儿。”林以安坐直了身体,给程一朵一个从容的微笑。
“一朵,他从大学就这样,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你不用担心他。”周师兄话匣子打开了,“成功人士都不需要睡觉。”
她没见过林以安的疲态。
所以这突然一下的松弛才格外深刻。
逆着街景保持安静,她知道林以安对自己的好感会被时间消耗殆尽,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无法跟上他繁忙充实的人生。所以,对林以安举过头顶的爱意,她并没有觉得不适或者抗拒。感情绝对不是林以安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他随时可以抽身。
他俩唯一相同的部分,大概都是可以为了在乎的事情豁出命的人。
“林以安你回去休息吧,我陪周师兄就好。”声音小小的,倔强地望着他。
“真的不用。”林以安伸手摸了摸她明亮的眼睛。“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好啦,我都不忍心做电灯泡了。”周师兄眯着眼睛指了指前面,“单身狗自己去吃夜宵,你们俩该睡觉睡觉,该休息休息。”
车停下来,他潇洒地下车。
又把头伸进窗户嘱咐道,“年轻同志注意身体啊,毕竟来日方长。”
留下了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那个,去看电影吧?”林以安指着已经灯光寥寥的商场,打开了手机准备选座。
“你眼睛都睁不开了,下次再看啦。”
“那我们去哪儿?”
“睡觉!”
林以安在程一朵的房间里睡着了。
他原本想跟她聊点儿新奇有趣的事,顺便再尝一口没怎么试过的巧克力蛋糕。
甜甜苦苦的味道,好像还在味蕾之间。
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从没有这样放松地,一下睡了过去。
上午的谈判太累了,他还得在几个小时之后回到公司开会,继续完善下一阶段的方案。总有关心的声音说他将自己的人生安排得太满,没办法好好享受生活,心里总是不屑地认为没有经历过一步步走向成功,一次次拿下不可能,这样才是浪费。
今天他突然想停下来。
想多留一天,和她一起飞回去。
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就沉浸在梦里了。
程一朵在书桌撑着脑袋发呆。
编辑给林潇衡的讯息打了又删,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他大概在见新的同学和导师。
大概忙得不得了。
挖了一口蛋糕,沉沉地想,是不是把所有的惊心动魄都经历过了,以至于隔着很远的距离,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有并不成立的理由试图说服的,无非就是最强大的直觉,林潇衡也许不会回来了。
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意外,好像在无数无数事情发生的当下,她都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顺着洋流,飘到了梦想中的温暖地带,他会在那里安家,那里是一片会让所有奇迹发生的土壤。
不去打扰,才是对我们彼此之间发生的一切,所有所有的一切,最好的尊重,以及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