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凡最近应酬很少,每天都准时回家,吃饭洗澡缠绵睡觉。
钱美丽虽然觉得奇怪,心里却是暗喜不已。
定是见多了外面女人的虚伪可憎,开始懂得家的温暖了。看来书上说的“放手让男人去经历,经历越多越懂真情可贵”是有道理的。于是她愈发柔情万种,一口气采购了十几件薄纱睡衣,还配上沐浴香氛。
只消姚晓凡洗澡的功夫,她立刻换好睡衣,在镜子前反复练习万般柔情,寻思着总有一种可以抓住浪子的心。
直到姚晓凡的母亲来家中住下来,各种中药补剂轮番上阵,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叫做“催生”。
要不要生孩子,对钱美丽来说是个大难题。
她亲妈生产后身材走样,光是衣食住行把屎把尿硬生生把人从窈窕淑女变成肥胖大妈,而且从遗传学的概率来看,她很大概率会因为肥胖基因重蹈覆辙。但是对见惯各色美女的姚晓凡来说,容貌是致命的。
最重要的是,她怕疼。
万一在那场炼狱里自己不幸死翘翘了,像程一朵一样,把大好的光景留给年轻有为的男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这样想虽然常有罪恶感,但她真心为程一朵不值。
日后,她男人再优秀,女儿再孝顺,她都无福消受了啊。人都没了,她可想不到什么高尚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就这样纠纠结结的,还是到了必须要选择的十字路口。
当发现了这层用意,她也充分感受到姚晓凡的不走心。他似乎对自己精挑细选的薄纱内衣不感兴趣,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在她身上卖力表现,之后沉沉睡去,留给钱美丽全部的空间和时间。
姚晓凡特别爱说梦话,什么情景都有,还有些钱美丽听不清楚的名字。她只是笑笑,大多没往心里去。只有一天,他的嘴角隐隐约约蹦出来“程一朵”,钱美丽立刻坐了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他嘴里另一声“一朵”。像心底的猜测被应证,她立刻打开夜灯推了推姚晓凡,“你醒醒,你醒醒!”
“怎么啦?”姚晓凡被晃得莫名其妙,眼睛睁不开而用手挡了挡,“好困,明儿早上还要上班呢!”
“你刚刚叫人名字了。”钱美丽急切地解释说。
“什么名字?”
“你刚刚叫一朵了,程一朵。”钱美丽爬到他身边,一副等他承认的架势。
“哦,所以呢?”姚晓凡看起来清醒了些,但好像并不预备坦诚什么秘密。
“你,忘不了她?”钱美丽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她想好了,只要姚晓凡承认,她一概既往不咎。甚至,她还可以因为姚晓凡念念不忘程一朵这件事儿,借题发挥来缓解自己生孩子的困境。
“神经病啊你。”姚晓凡笑着摇摇头,“真的好无聊。”说罢继续拉上被子准备睡。
“你什么意思啊姚晓凡,这是心虚吗?”钱美丽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怒气冲冲地喊,“你惦记谁可以,能不能别惦记个死人啊,她是我的朋友!”
“你也知道她是你朋友,啊?”姚晓凡神情渐渐凝固,露出了少有的严肃,“吃错药了吧你,一朵都走了那么久了,怎么,做梦想一下也不行?”
“你!”钱美丽知道,论吵架她绝对讨不了任何便宜,姚晓凡对她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尤其当对象是程一朵。“你不就是喜欢我的朋友吗,先是程一朵,后撩吴双,敢做还不敢认?”
“那都是结婚之前的事了。算了,跟你这种人根本讲不清楚!”姚晓凡没有再理会她,用力抽出被子,盖上睡着了。
钱美丽却失眠了。
她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姚晓凡追求程一朵的时候,他俩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回实验楼,甚至姚晓凡还请她们整个宿舍吃饭,那天还为程一朵准备了生日礼物。
顺便脑补了他撩拨吴双的画面。
这样一来,身边的男人顿时变得难以捉摸。
她开始胡思乱想,觉得他的心早在之前就被这些女生奇奇怪怪地占领着,以至于不管她多么努力,也再也没有机会稳居中心地带。
想到这里,她全身的细胞都叛逆起来。走到卫生间,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找到避孕药,像报复似的,扣了一颗吞下去。
回到床上躺下,心脏骤然紧张万分,她反应过来,又赶紧跳下床,扶着洗手台,将食指伸向喉咙深处,“哇”的一声,胃中一阵暖流涌出,哗啦啦吐了起来。
“美丽,你怎么了?”闻讯赶来的婆婆推开门,“我听见你吐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眼睛却清清楚楚瞄向她的腹部。
“不要紧的妈,只是吃坏了肚子。”钱美丽摆摆手。
目光触及没来得及收的避孕药,刚想处理,已经被眼疾手快的婆婆抢过去。一看见药名,她随即哭天抢地地瘫倒在地,“我们姚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娶了个这么狠心的媳妇儿啊,亏得我天天六七个小时熬补汤,她这么心狠只想着杀死我孙子,啊,我们做了什么孽啊!”
哭声引来了姚晓凡。
他愤怒地瞪着钱美丽,眼睛里几乎就要窜出火来。
“晓凡,你听我解释……”钱美丽慌张地拉住他的手,却被无情甩开。
“我是真心想要跟你有个孩子的……公司的出差全推掉了,我妈专门来照顾你,顺便帮你调理身体,不管多累,我也尽可能关注你的感受,我想好好的,给孩子一个家。就算我们的感情基础薄弱一点,但扪心自问,我对你不是没有一点感情。”这是钱美丽第二次看到姚晓凡流泪,上一次还是在听到程一朵去世的消息。他的眼泪让钱美丽彻底怕了,她开始心慌意乱地在脑海中搜索,是真的,这一段时间,姚晓凡是真真切切把心思放在家里。
可是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可控。
“我……不是……”
“我以为你在结婚那天,就相信我已经放下一朵了。”姚晓凡卷起被子,走进书房“砰”地把门带上了。
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剩下一地的冷。
钱美丽坐在床上,看夜空一点点亮起来。
很奇怪,这个绝望的时刻,她想起来程一朵,甚至,她羡慕起程一朵。
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就是在那些男人心里撒下一颗爱而不得的种子。不会眼看着生活一地鸡毛,独自品味着婚姻的苍白如水,那些残忍,残年,包括残存的温暖,终将被日复一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柴米油盐消磨殆尽。
从此,她再也不配和程一朵一起面朝他心里的白月亮。
她不在了,却以最好的样子,永远存在。
透过门缝,钱美丽看见书房的灯亮起,姚晓凡应该起床要准备上班了。
她像往常一样,去洗手间放好热水,挤好牙膏,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餐。姚晓凡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保持了一段距离,但还是轻声说了“谢谢”。
又疏离又礼貌。
“昨天的事情……你听我解释……”钱美丽坐在他对面,想认认真真跟他聊几句真心话,想说生孩子她只是很怕疼,却不想叫他失望。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姚晓凡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抿了口牛奶。
“可是……”
“好了,我该出发了。”姚晓凡站起来,钱美丽赶紧拿过他的外套帮他披上,完成任务一样在他脸颊一嘬,“晚上早点回来。”
“嗯。”
目送姚晓凡离开,钱美丽缓缓松了口气。
像是从来没有顺畅过的,被视而不见的心结。
她早就看见爱情垂垂老矣,也在纷乱复杂的世界里寻得安身之所。比起姚晓凡冷漠的不离不弃,童年时分父母的不公平,弟弟的嚣张跋扈又何曾比此刻要容易?
何况,即便想说的话在姚晓凡眼里也许并不重要,但他到底是知道的,直接将不会离婚的定心丸喂给了她。
还求什么呢。
落地窗外,整个城市依然苏醒。
目光迷茫的人们在城市里来回穿梭。
而她的夜晚刚刚开始。
拉上窗帘,补一个饱饱的美容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