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无声地萦绕在两人身边,吹落了片片早春霞光。
宁娇娇停下脚步,看向了身旁的仲献玉。
她知道这看似温润的青年身上背负着许多与旁人不同的经历。
从一开始所人口中的“剑道天才”的众星拱月般的闪耀,到后来自亲眼所见在后山被小人污蔑欺辱的落魄,乃至最后在擂台上站出来,公开了擎天门内里的纷『乱』——
这一系列的转变都让人措手不及,极为容易让一人崩溃乃至『性』情大变,可深陷其中的仲献玉却始终游刃余,平静地处理着一切的情,好像世间万物于他而言,都不过如此。
就连师兄太叔婪都曾在背地里评论过对方“淡漠冷情”“城府极深”,让自少与对方来往,哪怕平时几句话要多加防备。
而宁娇娇却觉得仲献玉不是这样的。
最起码在面对自时,他不是这样的。
宁娇娇眉头微蹙,她不确定这一切是否是自的错觉,可如今经历的这些却都在告诉她,仲献玉对她似乎太好了一些。
无献殷勤……
“在发什么呆?”
仲献玉发现身旁人没与他同,他停下脚步,侧过脸,目光落在了身后少女的脸上。
“不进城吗?若再晚些,可就麻烦了。”
依旧是那般温润的声线,不紧不慢,如山中溪水潺潺流过。
最后的一丝夕阳落在了仲献玉的脸上,柔了面容轮廓,皙的皮肤如同一块暖玉,带着无限的包容。
他带着这样的神情,好似无论宁娇娇做出什么决定,仲献玉都会同意。
宁娇娇心中愈发困『惑』,她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在小姑娘的眼中,即便是师父师兄对她的好该是讲道理的,绝不会毫无底线地纵容她肆意胡闹。
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情绪,此时不免茫。
“当是要进城的。”
宁娇娇回过神,快走几步上前到了仲献玉的身旁。
她心中存着,便没再看他,目不斜视地进了城镇,仲献玉微微一笑,没再话。
进城后,原本被耸城墙阻隔的一切都顺势映入了眼帘。
融星州的临城正处于九州中心,地势优越四通八达,且风景宜人,依山傍水的,又因历史悠久的缘故留下了许多妖鬼传,而如今又些小门派林立周围,越发使得临城变得富饶。
青瓦屋檐,墙上残留着道道斑驳的痕迹,贩夫叫卖声与路边小摊贩前讨价还价的声音交融,属于食物烹饪的香气钻入鼻尖,随后漫入了肺腑,暖洋洋的,让浑身的鲜血都泛起了活气。
久违的,宁娇娇终于又想起了前世的生活。
安逸,欢乐,幸福又满。
纵使回忆中的人脸都已模糊不清,那些温暖的情谊却始终埋在宁娇娇的心底,象征着世间所的最好。
“……倘若客官还想往附近走走,只要掐准了时候,便能看见那传中的‘红霞连天’了!”
掌柜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往两位客人的身上望去,心中赞叹不已。
早在那位女客人踏入客栈的一瞬,整店内都为之一寂,无论是正在谈阔论政的家伙,还是嬉笑着互相灌酒的酒鬼——所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作,顾不得杯翻酒撒,落下了一地污浊,所人目光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追随她而移。
不止是他,就连本该上前迎接的店小二都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忘记该如何作。
掌柜在此地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不人,就连修真界的女仙见了许多,那些女仙或是艳,或是清丽,各风姿,可掌柜却从未见到能一人能够如此、如此……勾魂摄魄的丽。
他无法描述这一刻感官所带来的冲击,只知道这该是的,而且是极其的,是那些在传中能够得世间满城风雨,倾城池的。
而不等店中人再细看,那站在人身侧的衣男子上前一步,雪『色』的衣袍遮掩了所人的目光。
衣公子的面上覆盖着面具,面具上绘着恶鬼图样,乍一看极其骇人,一下子便让人从方才那铺天盖地的中清醒了过来,回神时冷不丁地被那青年的目光扫到,俱是缩了缩脖子。
没能看清青年的面容,却都被青年身上所流出的气势所迫。
毫无疑问,这两位客人都是人中龙凤。
掌柜不敢再多想,专心在前方引路,宁娇娇与仲献玉落在后方。
“这里就是二位要的上房了。”掌柜抬头,见那袍女子脸上不知何时被一张面具覆盖,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汗。
幸好幸好,虽再见不到那绝世容颜令掌柜心下遗憾,他知道,倘若再看见那脸,自保不齐会下面那些人一样『露』出痴态来,到时候面前这位衣公子会如何可就不准了。
掌柜子这些年见的人不少,第一眼便知道这位衣公子得罪不得,在宁娇娇对他道谢后,连连摆手不敢,而后又急忙下了楼,绝不在此地多呆。
见掌柜逃似的离去,宁娇娇抽了抽嘴角,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无奈,让仲献玉看得失笑。
他率推开了自的房门,示意宁娇娇进来话。
“如今天『色』还不算晚,宁师妹一会儿要不要与我一道出门逛逛?”
宁娇娇没拒绝这提议,她看向青年用玉冠束起,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鸦青『色』的发,问道:“仲师兄早所料?”
仲献玉眉目含笑,抬手将桌面上已经用灵力温好的茶壶提起,主给宁娇娇倒了杯热茶来。
“我确实料到会引起些许注意,故而特意变换了发『色』,又带上了面具。”仲献玉道,“不过倒是没注意师妹的装束,是我思虑不周了。”
宁娇娇摇摇头:“这怎么能怪师兄呢?是我自没想到引起如此波澜,没做好准备罢了。”
没做好准备?
仲献玉提着茶壶的手指紧了紧,他抬起头,平静无澜的眼眸中难得闪过了些许错愕,心中闪过了些许猜测,他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宁娇娇。
“宁师妹。”仲献玉考虑了一下措辞,轻咳一声,这才颇些好笑地开口,“是不是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你到底多……”
多什么?
宁娇娇莫名地抬头,恰好对上了仲献玉那双如寒潭的眉眼。
她明明没在笑,眼中却漾着光,如春水般干净透亮,仲献玉深陷其中,微怔了片刻,忽而垂下眼,低低一笑:“宁师妹以后千万别这样看人了。”
不等一头雾水的宁娇娇开口询问,便听对面人再次问道:“宁师妹,你觉得自相如何?”
相?
宁娇娇握着茶杯,丝丝缕缕的温度从杯壁传递于相,她想起了太叔婪曾过的话,迟疑道:“大概算是比较好看的?”
毕竟自家师兄眼光极,审挑剔,就连他曾过“我娇娇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所以自应该算是好看的?
不过宁娇娇不确定这种是否熟人滤镜。
她向来对丑没太大的感知,除非是丑到了极致或是品不端的恶人,否则宁娇娇对一切都一视同仁。
听出了宁娇娇语气中的迟疑,仲献玉这下是真的确定,宁娇娇对于丑的感知似乎颇为迟钝。
“不是‘比较好看’。”仲献玉摇了摇头,“是‘极其’‘非常’。”
宁娇娇对此丝毫没容,对于仲献玉话语中流『露』出的夸赞,没什么感觉,她抿了口茶,无所谓道:“一具皮囊罢了。”继而,宁娇娇似乎意识到什么,若所思地抬起头,“多谢师兄提醒,下次出门时,我会记得用灵力遮掩,绝不给师兄添麻烦。”
她完全误会了仲献玉的意思,分毫没领悟到对方言语中的夸赞之意。
仲献玉对此对此不觉异,只觉得对方实在可爱,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还一点,师妹要注意。”
“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轻易告诉旁人自的真名。”
这点宁娇娇曾听青云子随口提起过,当时不过是一语带过,并没更多的解释。
“无论草木精怪,还是仙佛神魔,姓名乃其立于天地间之根本。”
“若将世间万物比作一间间房屋,那么姓名就好似一把钥匙,轻易告知旁人自的姓名,无异于将自的钥匙交到了旁人手中。倘若遇见了能掐会算又心怀歹意的修士,甚至能凭这一句话,便在背地里给你立下诅咒,将万年修毁于一旦是的。”
宁娇娇似所悟地点了点头,对着仲献玉道:“多谢师兄教诲。”
仲献玉微微摇头:“宁师妹如此客气,反倒显得生分了。”他放下了茶杯,望了眼床边暗沉下来的夜『色』,起身时,似是不经意道,“若宁师妹不介意,以后相处时,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完这句话后,仲献玉全不给宁娇娇拒绝的时间,直接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宁师妹不妨与我一道出门逛逛?”
这是前便决定的情,宁娇娇没多想,起身抬手掐出一道灵诀遮住面容,如今旁人见到她,便只会觉得她是相貌平凡的路人。
至于仲献玉,他习惯带上面具,鸦青『色』的发被玉冠束在脑后,配上挺拔的身姿,即便看不清面容,能让人称赞一句君子风流。
两人走在一处,光看身影,倒算得上是般配,路上人纷杂,穿着各异,不少人用帷帽轻纱覆面,因而两人的装束倒不显得突兀。
如今乃早春时节,细雪消融,最是万物复生机的时候,镇上虽不算是张灯结彩明如昼,倒算得上家家户户燃着明灯。来来往往不少人都做修士打扮,腰间佩着剑,身上些许灵力溢出。
宁娇娇在路边的商贩处驻足,随手挑了根糖葫芦:“大爷,你这边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嗐,哪儿能一直这么多呢!”卖糖葫芦的大爷憨笑道,“这不是前几天什么仙临灯会嘛,就是因为这,才那么多人来。可惜你俩小年轻来的晚了些,不能赶上那盛况!”
仙临灯会?
……听着莫名让人觉得几分耳熟。
心中思绪不过是一瞬,宁娇娇笑着接过了糖葫芦,倒是仲献玉多问了几句,大爷倒热心肠,给他了好多故。
所谓“仙临灯会”在传中,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天上的仙人下凡,途径融星州,降下福祉,庇佑融星州得了百年繁荣。
百姓为了感谢这位仙人,每年此日都会开展祭拜活,又人传言,那日下凡的仙人两人,一男一女,据都带着面具,因此所进入灯会的人,需得佩戴一张面具,只遇见心仪之人时,才能主摘下。
“原来二位不是因着这才带着面具的啊。”大爷道最后,见两人似是第一次听见这故,难免奇怪道,“我还以为是错过了仙临灯会,还想感受一下这氛围呢!”
宁娇娇笑着摇头,仲献玉又往前走了段路,刚咽下了一颗糖葫芦,酸甜的口感于舌尖漾开,宁娇娇扫过一旁酒楼内的灯火,忽想起了什么,对着仲献玉道:“你等我一会儿。”
仲献玉颔首,没问她想要做什么,温声道:“小心些。”
宁娇娇应声,转身后不一会儿就淹没在了人海中。
夜市中算不得人『潮』汹涌,却不少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女就消失在了人海中,仲献玉难免担忧,心想要分出一份神识追寻她离去,却又顾忌对方会厌恶自的举。
他越来越在乎宁娇娇了。
不止是因为那些幻梦般的场景,更是因为那一日少女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对着挑衅者气势汹汹的反驳时,可爱又干净的模样。
那样的神采,是仲献玉一辈子都不会拥的。
可他想将其珍藏,如同月夜中的旅人,偷偷将一壶酒埋在明月下,企图偷得一缕月光。
“仲献玉!”
身后远远传来了少女的声音,仲献玉蓦回身,就见不远处那条小溪边的树下,穿着袍粉裙的少女捧着怀中的一盏花灯,正对着他笑,极其明媚,恍若空中月『色』点燃了星光。
仲献玉的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了些许笑意,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少女身边,见她捧着一盏花灯,仔细瞧了瞧,上面还描绘着浅粉『色』的常花图样。
常花,是他最喜欢的花。
“这是……”
“送给你的!”
宁娇娇双手捧着花灯,将它递到了仲献玉的眼前,抿唇一笑。
“之前因为我的缘故,没能放成花灯,如今就算赔罪啦。”
心中划过暖流,如同春絮飘落,搔的心尖起了痒意。
仲献玉再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既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宁娇娇道:“师兄别忘记许愿,虽错过了仙临灯会,没准天上的神仙没及时去接收心愿,所以……现在许还来得及?”
“好。”仲献玉垂眸浅笑。
他看着手中的花灯,依照宁娇娇得那样,许下了心愿。
在最后那字于心中落下,仲献玉手一松,仍由描绘着常花图样的花灯飞到了空中。
远远的,万家灯火的余晖在身后散尽,黑夜中本只月『色』零星几点星光,颇为暗沉阴翳,此时却忽飘过了一盏花灯,即便心中知晓它最终是无法飞到那遥不可及的九重天上的,可仲献玉心中的欢喜却已经满溢。
足够了,他想,能在黑夜中拥一盏灯火,便足矣。
“多谢师妹了。”仲献玉莞尔,“师妹怎么会想到去买花灯?”
宁娇娇见仲献玉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心中绷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她翘起唇角,望着天空上的花灯道:“因为方才听了卖糖葫芦的大爷的话,又想起之前那些,自觉对不起师兄,想要将功补过嘛。”
仲献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若论起来,最初还是师妹救了我,若是没你在,我恐怕就要折在擎天门的后山了。”
这当是一种夸张的法,仲献玉心思缜密,那日不过是顺势而为,想要看看是谁要对自出手,即便没宁娇娇出现,仲献玉绝不会让自。
最多是狼狈些罢了。
可是他遇见了宁娇娇,如同一条被人遗弃在路边,从来都只能靠自过活的野犬遇上了一位善心的好人,终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感受到了最纯粹的温暖。
“那你便更不必在意了。”宁娇娇摆了摆手,如同在师门时一样,放松道,“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少女的声线清脆又干净,或许是混着夜『色』的缘故,尾音还带着丝丝的软糯,如同撒娇,煞是听。
放在以往,仲献玉肯定早就笑开,而今日他却僵在了原地。
捏紧了指尖,只觉得指尖都在发颤。
不知何时,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中,刺痛从掌心处传来,若非如今夜『色』暗沉,便能看见那修的十指紧紧握成拳,粘稠的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半晌,仲献玉问:“倘若那日在后山,若是别人……你会帮他么?”
宁娇娇歪了歪头,似乎不解仲献玉为何会提出这疑问,不过她还是好脾气的一笑。
“当会帮。”
仲献玉只觉得喉咙发涩,他上下滚着喉结,低低问道:“那若是别人——无论是平平无奇的贩夫走卒,还是交情泛泛之人,只要他遭遇了这些……你都会在擂台上,为他斩下齐霄一指吗?”
这问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几近于呢喃,最后那几字更是险些飘散于空中,仿佛发问的主人已经脱力,再没问出口的勇气。
不要回答我。
仲献玉想。
他宁愿宁娇娇不给他答案,他懦弱胆小好,他自欺欺人罢,仲献玉不想被戳破那名为\'唯独\'的幻想,哪怕——
“会啊。”面前的少女转过头,她的眼底噙着笑意,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宁娇娇举着糖葫芦,『露』出了浅浅一笑:“我天生见不得人在我面前仗势欺人、以大欺小。”
“所以仲师兄完全不必将那日放在心上。”
少女冲着他弯了弯眉眼,分明是好意,又是这样好看温暖的笑容,偏偏让仲献玉骨血发冷,寒入肺腑。
不要再往下了……仲献玉想起了梦中的初遇,他恍间明了什么,喉咙发涩,近乎失声,只能用几近于哀求的眼神望向了宁娇娇,可对方显没领悟他的意思,回望后,再次扬起了唇角。
“——因为无论是谁,我都会帮。”
——他从来不是那“唯独”。
脑中轰炸开,无数思绪纷飞,大片大片的回忆飘落,仲献玉脸『色』徒变得惨,额角的青筋暴起,那些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记忆,悉数纷至沓来。
“师兄?仲献玉?!”
“……我没。”
仲献玉——不,应该叫离渊了,他哑声开口,却只能吐出了这几字。
迎着宁娇娇担忧的目光,离渊狼狈地别开脸,鸦青『色』的发划过脸颊,遮挡住了自此刻茫又空洞的神『色』。
无论前世今生,她从来没变。
离渊想到,变得一直是他。
从初遇时,仅仅想要一盏明亮灯火的幼稚。
到如今,想要将月光囚禁于怀的野望。
念生欲,欲生妄,故而心魔在。
而宁娇娇,从始至终,都是离渊最大的执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