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慈是最早到风来水榭的。
他到碧水亭的时候,燕宁正拿了本书罩在头顶,在亭中中间的贵妃榻上睡得舒服,好像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发现。
他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把抽掉燕宁头顶的书,就着打开的那一页扫了一眼,居然是老子的道德经。
呵,读书不专心,挑书的本事倒是不错,这倒确实是本安眠的好书。
燕宁头顶的书被人拿开,光亮一下子照到了她的脸上和眼睛里,下意识地闭紧双目,然后有些不适应地揉了揉眼睛,这才幽幽醒转。
两只眼睛只开了一条缝,见来的是谢元慈不是霍安,随意地翻了个身,就准备继续睡转过去。
她现在困意上了头,不睡饱了觉,一整天都不能舒服了。
谢元慈见她一副懒散着睡意未消的样子,很是好笑,拿食指戳了戳她,半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外头水天一色的方塘,心生一计。
他略提高了些声音说道,“你自个儿要是没睡醒的话,把我叫过来做什么。你贪懒嫌烦不愿意看那一沓子账册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但是我昨天晚上替你看账册到深夜,大早上又被你叫过来。你要是告诉我我过来是守着你睡觉的,我就把你扔到翠湖里头好好清醒清醒”
燕宁迷迷糊糊地从他的语气之中辨认出认真和威胁,一下子醒转过来,从贵妃榻上猛地坐起,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谢元慈满意地看着现在看上去很是清醒的燕宁,从桌上取了个茶盏,给自己斟了杯茶,今年新出的碧浮春,味道很是不错。
谢明霞进来的时候,她们家小郡主正气鼓鼓地坐在贵妃榻上,几乎是一脸怒气地看着谢家元君。
啧啧,似乎她进来的这个时候不大好啊。
她家郡主这起床气是真的蛮严重的啊,这时候打扰她,怕是要在心底被记上一笔。
虽然今个儿是她自己起得早了,然后现在不该睡的时候,又想睡过去了。
“那个,郡主,霍安霍阁主到了,我是现在请进来,还是?”
燕宁重重哼了一声,从谢元慈身上别开眼。
她清了清嗓子,点头说道,“请进来吧,我等了她许久了,可算是到了”
一道水绿色的身影缓缓走来,与周边的荷塘几乎融为一体,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清新感,许是霍安摆弄算盘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她穿这样清丽的颜色反而让燕宁感觉稍稍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燕宁倚着脑袋转念一想,似乎这样的颜色其实是很适合霍安的,她的气质本就清雅,整个人的五官很是淡然,当然,前提依旧是她不摆弄算盘的时候。
扑哧一声低声笑了起来,果然女孩子看女孩子,都是从衣服先看起的,即使她自诩对这些衣服钗环首饰并不感兴趣。
燕宁在打量霍安的时候,霍安也在看着燕宁。
尤其是今天的她一身凤凰绸,这可是北地少有的布料,似乎也没听说幽州城中哪家商户有能耐能进南诏的凤凰绸的。
这件衣服剪裁很是飘逸灵动,凤凰绸的颜色艳而不俗,衬得她肌肤极白,比昆仑山上的雪色还要白上几分。
红缎发带虽然简单,但是因为加了珍珠的点缀显得灵动异常,而且让她反倒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素雅。
尤其这张脸是极浓艳的,妆容发饰与衣着搭配起来,反而有种浓淡相宜,恰恰好的和谐之感,加之脸上那两抹还没来得及消退的红晕,真真应了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这身红衣......
霍安猛地想起一件事,她在拥金阁第一次见秦倾的时候,他看到她一身红裙,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那道让她整个人几乎起了鸡皮疙瘩的不满与弑杀之意,即使只是一瞬。
她好像突然有些懂了秦倾突然起来的不悦是哪里来的了。
如果他心尖上藏了一株绝世的红莲,那么看谁着同样的颜色都会觉得是一种冒犯吧。
啧啧,别扭又矫情的男人,藏得还挺深,霍安感慨了一番,又有些羡慕的看向燕宁,不过倒是真的挺让人羡慕的不是吗,秦倾满满当当的偏爱,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给了一个人。
燕宁啊,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呢。
“郡主,我可是如约而至了”
霍安笑着和燕宁打了个招呼,然后与一旁的谢元慈相互点头示意了一下。
谢家元君,她虽没有打过交代,但是毕竟这位谢家少主的声名贯耳,响彻皇朝大地,尤其是燕云十六州,想不知道都难,北地的人杰翘楚,月令宫的公子榜榜首。
‘枝枝叶叶各标志,不及元君夺天姿’,说的就是这位万千学子心中的竹君子,也是燕宁嫡亲的小舅舅。
“霍阁主倒是准时,一天不早,一天不晚,正好是整十天”
“我既然答应了十天,就是十天,我这个人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那你赶得正巧,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正好留下来用午膳。今日小厨房从莲池里取了几尾鱼,做的是全鱼宴,味道格外鲜美。”
霍安笑了起来,“既然这样的话,那看来为了这顿全鱼宴,霍安也要交出让郡主满意的答案啊”
谢元慈看着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挑了挑眉,嘴里轻喃语了一句。
燕宁顿了一顿,听清楚了他不算特别轻的喃语,狠狠瞪他一眼。
霍安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骂磨叽的,这还真是新鲜的体验呢。
拿着手中的茶盏掩去大半张脸,她抬头看向谢元慈,此时他正好也看过来,一双眼如古井无波,看来果然像传闻所说的,谢家元君淡雅如竹,也是个如竹子一般没有心的人。
“若是霍阁主找到了燕归巢的下落,不妨我们坐下来聊一聊,做鱼是讲究火候的,要是太迟了,鱼肉散了或是菜冷了,鲜美之味尽失,就不好了”,谢元慈笑着说道。
霍安脸上划过一丝异样,谢元慈敏锐地捕捉到了。
原来,那天在屏风后面的人,是他啊,谢元慈。
异常只是一瞬,作为开酒楼的,八面玲珑是保命的本事,刹那间,霍安就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意灿然,“说起来,郡主给的这题目还真有些难的,涉及了镇北王府不少隐秘,我也是废了好一些功夫才查探清楚”
燕宁眉头微挑,本来她倒是没想这么早处理燕归巢的事情,但重生以来,她深刻地学会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所有的事情,迟则生变,遇事之道,贵在快刀斩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