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将谢元慈送到了雅园门口,留了留,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作为亲人,谢元君的担忧都有道理,作为臣属,他希望自己的主人幸福。
至少,在燕北的这些日子,他的笑是真心的,高兴是真心的,整个人都更有人气了,没有人比他更早发现他的主人对小郡主真的用情至深,每一年来相国寺小住的时候都格外心情愉悦。
“旁的话你不用多说,你想说的我也都懂,去陪陪他吧,就送到这儿吧”
相月行礼告退,门口的小厮恭敬地上千引路,“谢公子是去王爷王妃那边拜见吗?”
谢元慈轻摇了摇头,“去风来水榭”
底下的人点头应是,在前头为他引路,看着满目夏绿,心底却是一片烦躁,谢元慈是第一次到风来水榭,清风送凉,荷塘一碧万里,很是好看,眉头稍稍舒缓。
入了水榭,却被谢明华拦了下来,挑了挑眉,问道“连我也不能去吗?”
“元君息怒,郡主吩咐了谁也不见”
“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去了?”
谢明华点了点头,谢元慈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水榭。
只听得她说道,“不过您来的倒是正好,郡主让传话与您,到诞辰之前的这些日子,枕流别苑的客人就劳烦您多照顾了,那位主的事情她全权托付给您,另外关于寿诞的事情,也请您与清风使处理,若无必要,不必请她,若有犹而未决的,再请她处理即好”
谢元慈眉头紧皱,“她的事,自己撂挑子躲起来,都扔给我,自己推到一旁,是要做甩手掌柜吗,这就是她的泼天本事?”
言罢就要往里头闯,却被谢明华拦住。
那人坚定地挡在她面前,拦着门,略有些沉稳的声音说道,“相信她吧,她把自己关着是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现在您要做的事情,是替她把诞辰处理好,让她过个高高兴兴的生辰”
风拂过荷塘,带起一阵暖花香,谢元慈转身而去,没有说话,很快地出府钻进了马车之中。
小厮轻声问他去哪里,里头的人认命地闭上眼睛,有些无奈地沉声说道,“转道,去枕流别苑”
之后的一个月里,枕流别苑里头谢元慈来来回回好多次,倒是难得与完颜乌禄谈得挺欢畅的,抛开燕北皇朝与北周的对立关系,单单完颜乌禄这个人,其实还蛮有趣的,有学识有想法。
风来水榭里头他和阎清风进进出出几次,依旧是没见到燕宁的面,只收到里头递出的消息,要不是阎清风打包票,他清楚知道燕宁的下落,确保她没有事情,他是真的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被人给绑了。
雅园里头,秦倾每天也是不怎么出门,看看书,赏赏花,偶尔过去配燕怀远说说话,大多数时候就在随园和崔大夫一起救治燕怀仁,好在他的情况不算太严重,醒得很早。
秦倾陪他的日子倒是更有趣一些,果然如燕宁所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博古通今,不似将才倒似宰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六月十五,谢明霞下去恭敬地说道,“郡主,今日已是六月十五”
燕宁笔下不停,又过了大概两刻钟,才停下手中的笔。
看了眼四周,莲池下的密室里燃了许多的灯,照的一室明亮,地上满地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的纸卷,垒得比山还高,倒叫人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伸了个懒腰,然后亲自俯下身,将地上的纸卷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收拾好,再装入一旁的箱子当中。
满满当当十个箱子,塞满了纸张,里头应该是一样的纸张,一封又一封,齐齐整整的。
旁边还等着燕卫的人守着,燕宁仔细吩咐着,“这些都帮我封好了,六月十八,准备一副去相国寺的车架,把所有我封好的箱子抬上车,不用燕卫随行”
等到燕卫恭敬回复,才点了点头,似是舒了口气,也可能周身气劲儿都卸了,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地瘫软下来。
好在谢明霞手快,及时架住了她,很是心疼地扶着她往外走,一个月没见过阳光,看着外头书房里的明亮,下意识用手遮了遮眼睛。
“扶我去床上,晚上再叫我,不要惊动任何人”
谢明霞点头应是,可是等到她晚上来喊的时候,却怎么也喊不醒。
一下子慌了神,谢明华又在准备诞辰宴席的事情,不在这儿,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咬了咬牙,冲了出去。
卡着六月十五的尾巴,夜幕初上,月令宫的十二月使最终齐齐赶到了燕北,秦倾从书册中抬起半张脸,扫了一眼风尘仆仆的眼前的人,“来了,还好,算是赶上了”
蒲月狠狠抖了一抖,忙回道“索性不辱使命”
也就是跑死了几十匹良驹,一个月不到没睡几天,反正如今蜀中到燕北一路上应该半匹好马都没有了,都被他们一路上包圆跑死了。
秦倾轻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下头的人,十二月使都到位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们先下去吧,这几天要做的事情,相月会吩咐下去的,先休息一天吧,后天,才是最重要的时候”
外头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都是武功高手,听得格外真切。
秦倾眉头一跳,甩下一句“相月,交由你安排,不容有失”,就急急出了花厅。
第一次见秦倾这样方寸大乱,失了风雅的样子,秦倾的衣角才离开花厅,众人惊了一刻。
然后,还没等相月悄默默从偏门退出花间,就被众人团团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声音吵得他头疼。
他就知道,主子这么一走,他就完蛋了,不是都是男子吗,怎么都这么八婆。
狠狠拍了一把桌子,满室寂静,然后突地又围着他吵闹了起来,还有更甚刚刚的架势,相月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秦倾看着面前急得团团转的人,沉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燕宁出了什么事情”
谢明霞很是急切地说道,“世子,我家郡主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醒,她本来吩咐了我下去叫醒她,可是现在怎么也没醒,世子快去看看吧,您能救好二爷,那郡主的情况就一定没问题,请您过府一看”
眼前突然没了人影,谢明霞第一次发现,秦倾的武功着实不错。
至少这样的轻功,她怕是此生都不会有,又有些目瞪口呆的,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到用轻功赶路的。
秦倾到风来水榭的时候,燕宁还在睡。
掀起床上的帘子,心底狠狠一跳,眼前的人比他上次见消瘦了不少。
脸色铁青,急急上前掀开她的手准备诊脉,却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指,有些不大舒服的触感,仔细端详,看到原本如玉的十指都是结痂后的痕迹,似乎还有些茧子,应该是反复摩擦出了血泡。
心口针扎似的疼,小心翼翼又有些不知所措。
谢明华回来的时候,谢明霞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越过她往里头看去。
燕宁的床前,那个名满天下的秦倾世子侧身半跪着,眼里满是心疼。
明明是全天下最好的名医,此时捧着她家主上的手,却很是不知所措。
她心里想啊,这九天之上的神只最终还是落了凡尘,只渡了一人。
燕宁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睡了很久,梦里依旧是那个幽都城,那个缘启台,和下头黑压压黑压压的人,她拼命喊着不要,却没有半点反响。
直到那个清泉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之前每一次梦魇之时,是她黑暗中唯一的救赎,他说,燕宁郡主,愿你来世的每一个生辰,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
猛的惊醒,睁开眼,那个梦里的人就跪在她床头,她的手在他手中,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眼底满是她读不懂的疼惜。
“醒了,别动,我在诊脉”
明明似乎他刚刚的手势不是在诊脉的样子,可诡异地燕宁没有再动作。
秦倾翻转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扣了扣,然后起身替她掩了被子。
明华和明霞居然都不在房间里头,就留了一个男子,到底不大规矩。
“你就是太久没好好安睡了,劳累过度,身上湿寒之气又太重了,所以虚寒过甚,药已经开了,应该再一会儿,谢明华会送过来”
燕宁没有答话,本想起身,但实在是身上虚的很,一点力气也没有。
秦倾见她这样,不知怎的,有些生气,走到她跟前,整个人俯身下来,月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仅一寸之隔。
“再有下次,我就下一贴药,让你睡上一个月,管你要做什么,醒都不要醒,燕宁,没有人和你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要知道,很多人连作践的资本都没有。”
想起自己身上的天机咒,眼底暗了暗,他一点作践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心猛地开始跳动,燕宁狠狠推开他。
侧过身子,在黑夜里头,每个呼吸都格外清晰,良久,她才说道,“谁说要你管了,秦倾世子大晚上的登堂入室,不是君子所为吧,我很好,不牢世子费心”
秦倾面色冷得像是寒潭的冰,整个人笼罩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往床后头挪了挪。
察觉到她的异常,他自嘲地笑了笑,整个人复又柔和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了”
谢明华送药进来,与秦倾擦肩而过。
只听他说道“之后的三天,一天两副药,别弄错了”,随后转身就走。
燕宁冲下床来,她的那句“慢点喝,当心烫嘴”才说了两个字,燕宁就把她手中的药喝完了。
然后有些沙哑的说道,“现在你,下去,闭嘴,以后就算我死了也不许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