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轻笑了一声,眼里的温和一点点融化着她的焦躁与探究,“不然你以为凭着镇北王带着一队人就能从北周腹地全身而退了吗?”
“镇北军和北境是交手多年的宿敌。若是要打一个金蝉脱壳,出其不意的主意,镇北军的人就不能动,否则极易被北周察觉。”
“燕王叔与我先前有书信联系,借了凉州军做外围接应,凉州和虎威山之间只隔了一座狮城和野马河。只等他的狼烟信号一起,凉州军直入虎威山与他汇合反攻夹击,两军形成连月弯刀之势,战局可定”
“凉州军总将魏廷迁是我父王生前旧部,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保证你父王可以全身而退。”
燕宁仔细瞧着,他的表情没有特殊的变化,熟悉的秦倾式温润端方,笑容宠溺治愈,眼底一片赤诚。
眉心稍解,心底的纷乱焦躁退了几分,微点了一下头,有他和凉州军在,父王那边应该可以平安无虞。
等等,燕宁转过头,阴沉的目光扫向谢元慈,挑着眉,猝然笑了起来,让人觉得后背一凉,激得谢元慈打了个寒颤。
该死的,霍安去筹措粮草了,燕归巢和蓝昭带着孩子们去了前线,合理又合时宜地避开了,剩下他一个面对这位主的暴风雨。
谢元慈轻咳了两声,“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这样盯着你小舅舅我来看,过于失礼了吧”
佯装发怒,摔着衣袖就准备离去。
燕宁冷哼两声,都拿小舅舅的身份出来压了,想要先发制人吗,当她是傻子好糊弄吗!
“是啊,小舅舅可是至亲呢,理应尊重礼遇。可我尊重小舅舅,小舅舅可有半点赤城以待?”
一口一个小舅舅的,瘆得谢元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舅舅除了是我燕宁的舅父,还领着政事堂的职,理当喊我一句主公。天地君亲师,谢元慈君在亲先,檀州之战这样的大事瞒而不报,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谢元慈舒了口气,下意识瞟了一眼秦倾,还以为她发现了别的什么,原来是这事啊。
他转过身,拱手回了一礼,“郡主,若是下官早就知道,自是不会隐瞒,可镇北王爷和秦世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是真的不知道,还请明鉴”
眸中一片清明,他没有撒谎。
谢元慈也丝毫不怕她的探视问询,在这件事上,他没有撒谎,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燕怀远和秦倾在北境战场上的布局。
秦倾这个人委实可怕,心思深沉隐秘。
甚至他来找他和霍安等人的时间也都是完全分开的,而他也只知道他们每个人被托付的事情都不尽相同。
信息不对等,只得窥见冰山一角,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只能大概去猜,比如和他说的,秦倾只交代了自己的病情,今秋难熬,请他想办法能将这件事情瞒过六月十七,让燕宁好好过一个生辰,随后他会自己给一个交代出来,又交托了一些身后事,将金陵城中的一些势力安排转交给了他。
另外也只说了若是北方再出什么事,想办法把燕宁稳在后方,可自己说了这句话又自嘲一笑,大概是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
等他再追问北方的事,就什么都追问不出来了。
随后就是檀州战事起的消息,他也是接到前线战报的一瞬间才多明白了几分。
秦倾早知檀州之战却不和他提前说明,就是想让他也好,霍安也好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免得让燕宁平白生疑,而既然这事秦倾提前知道,就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甚至他怀疑这一场北周的檀州之袭也是他刻意安排好的。
应该也是不信任的吧,对他,或是对霍安,或是他做的局委实太大了一些。
枉天下都称赞他谢元君聪明绝顶,可他看秦倾,也始终都是雾里看花。
燕宁不悦地皱了眉头,有些犹疑,看样子是真的,可谢元慈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和你说,是因为镇北王叔和我谋议的时候就说了此事只他与我知晓,连卫北将军也是到了檀州,见了王叔留信才知道的”
好家伙,燕宁气得冷笑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事她还没和他算账呢,他还替父王求情起来了。
把自己送进敌军腹地,北周王山,深陷几十万大军,却一点都不和她透露,不说父女之情,燕卫传承已得,得燕云令也已铸成,不管算的是燕家家主还是燕北之主,她都能治燕怀远一个犯上之罪了吧。
秦倾摸了摸鼻头,稍移开眼,不敢看她,含糊着说道,“不告诉你是想把戏做得真实一点,军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在军法谋略上,还是要相信镇北王的谋划最好,术业有专攻”
“而且,就燕王叔的意思,也是想就此事磨砺一番你的心性,你看你不是应对的很好吗!你看他都写信给你了,说明他还是不想你担心的”
燕宁眯着眼,眼中危险气息不减,咬着牙道,“他是怕我一下没抗住,吓死了,耽误了他的布置,延误了战机,所以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回来。再说了,你都说了,这信是提醒你,是他写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这笔账不讨回来,她就不姓燕。
秦倾掩面轻咳了一声,他已经尽力了,不过燕宁这明显在气头上,估计镇北王回来后要吃些苦头了。
谢元慈回过神来,撇着嘴角有些无语,这俩人委实是目中无人又太过轻快了吧,不管怎么算账,还是等战事了了吧,又不是稳赢的局面。
深深看了眼秦倾,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吧。
一直以来,只要秦倾在她身边,总能把燕宁拐到奇奇怪怪的地方。
但也因为他在身边,燕宁好像会格外安心。
孽缘。
“行了,要算账你也要等他平安回来再说。前线战事胶着,不能停留,五月初三之前,需得与卫北将军回合。我先去西郊大营给你准备出征仪式。大军行军缓慢,你点五万轻骑先行,随后由陆成松带大军压阵,你看这样安排可否?”
燕宁微微沉默些许,也不应答。
没等到回应,谢元慈踏出的脚步又堪堪收了回来,疑惑地看向她,是有哪里没安排妥当吗?
只见燕宁看着谢轻黄的肚子出神,眉眼都笼罩着一层薄雾。
谢元慈和秦倾对视一眼,没再打扰她,安静地等着她的回复。
“除了准备出征仪式,再多准备一件事吧”
谢元慈微愣了一下,少女向她走来,轻薄的凤凰绸在夜风中微扬,但她身姿挺拔而坚定。
好像又看到那个在个园之中浑身发光的人,似乎她走的,就是天之正道。
“燕北,该征兵了”
短短六个字,惊得园中一片沉寂,谢元慈楞在原地半晌没有回声。
征税是他提的,反正对着金陵阳奉阴违多年,税赋缴而不交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征兵是大事,一件不可能瞒住金陵的大事。
照燕宁的意思,这层薄得和蝉衣似的窗户纸,她已经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