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心里一旦松懈下来,就极容易嗜睡懒惰,和周身卸了气似的。
许是觉得如今蓟州总算有人撑着了,自洳河长波亭回来之后,韩柱安排好赈灾的诸事,本想着睡几个时辰,没成想一睡下去就是几乎一个整夜,也是在蓟州从官十余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但觉睡得再好也是要醒的,虽说,不是自己自然而然醒过来的...
“叫不醒吗?”,燕宁手里头提着个马鞭,在手中打着转,不住变化着。
都已经在韩柱的太守府上连喝了三盏茶,还是没有人来,最终在第四盏茶替上来的时候,她回头看向一旁的大管家,嘴角带笑。
但这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是阴罗鬼刹而非满面春风,管家心底一惊,浑身有些僵硬,可端着茶盏的手不住地抖动,“要么...我...我再进去催...催一下大人?”
燕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刚还好好的,一下子成了结巴了。
“不必了,我自己去”
听她这样说,管家连忙在前头带着路,燕宁四处看了看,韩柱的太守府装饰园景甚至比一般的富户还要简单一些,只简单几棵树几盆花的。
她之前看燕卫的暗本记档,燕北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几千个官员,喜欢花喜欢鸟喜欢鱼的都有,向韩柱这样没什么喜好的倒是少见。
不多时就到了韩柱的房间,管家在门口略犹豫了一会儿,这是该上去叫门还是该先和郡主介绍一下,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虽然大人年长许多,但到底也是未成家的啊。
可燕宁并不给他多做纠结的机会,上前就是猛地一脚。
大门一下子打开,激烈晃动了好一阵才平稳下来,“这不是好了”
床上的人睡得正酣,连开门这样大的阵仗都没让他醒过来。
燕宁径直走到床前,阎清风跟在她一步之后,看了一眼屋内,门窗紧闭,大概是怕睡得不好,桌上的熏香刚刚燃完,从桌上取了一杯茶水,递给了燕宁。
脸上湿漉漉凉冰冰的,舔了舔,好像是茶水的味道,韩柱有些不适地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床前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又揉了揉眼睛,边上的人一身暗红的骑装,长发用同色发带束着,小巧的脸上只一点零碎的额发,显得英姿飒爽的。
可是,郡主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乎是滚着下了床,“郡...郡主,您怎么在这里?”
扑哧一声笑了开来,燕宁别了一眼管家,调笑道,“合着你们太守府上都是结巴不成”
韩柱愣愣地抬起头,饶是他这样自诩察言观色第一流的人,也不大知道她刚刚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韩大人,燕卫昨天有给您送信,明日卯时城门口见,出发前去平和、阳川两地赈灾,当时您也明确给了回应的。可郡主等到了辰时您都没来,我们也只好寻过来了”
底下的人只穿着中衣,大热的盛夏,冷汗几乎从背后透出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睡前还好好的,也只说略睡一下,还让管家记得提前喊醒他,不知道怎么会睡得这么熟的。
“我伟大的美丽的尊敬的郡主娘娘啊”
“善良的聪慧的霸气的郡主殿下啊”
“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无颜面对蓟州父老啊”
“身为一方父母官......”
上下扫了他一眼,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微凉的目光锁住他,周遭的空气也都凝滞了。
“聒噪”,燕宁有些不满地撇着嘴说道。
韩柱立刻住嘴,谄媚地抬头看向她,尴尬赔笑。
阎清风见状蹙着眉头从边上的衣架上取过他的外袍往他头顶一扔,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满意地重新站回到燕宁身侧,仿佛是她的影子。
一早上喝了四盏茶,在看到桌上的茶盏都有些反胃,她将手中刚刚用来泼醒韩柱的茶盏随意地扔在桌上。
移开目光,迎面就是韩柱讨好的笑,“赈灾的事宜都处理好了吗?”
韩柱急忙点头,一把拢过杨庆丰扔过来的外袍披在身上,“都安排好了,若非如此下官也不敢就这么去睡啊,许是郡主来了蓟州,犹如定海之针靠山之石,下官才能这样安睡”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回报重点,那我可以考虑送你去燕卫里头学上一个月,一定能学会什么叫言简意赅”
燕卫,那不就是当初跟在老王爷身边的影卫,身形如鬼魅,万军群中取上将首级,来无影去无踪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其中嗜血狠辣手段数不胜数,别说一个月,半天他都待不住!
浑身抖了抖,韩柱立刻正色着说道,“这次旱灾发现得及时,春季的时候提前蓄了水,山泽水流都有做跟踪,也有提前提醒知道农户抗击旱情,所以其他郡县受灾不算太严重,只是会对今年的年收影响很大”
“受灾最大的目前是平和与阳川两地,几乎颗粒无收,大旱影响之下,几条水流也都断流了,虽没开粮仓,但已经下令开了官府的储备粮,目前应该勉强够用”
燕宁眉头紧锁着,燕北多沙地,算得上沃土的只有幽山以东的蓟州、逐州、莫州、檀州四地,由于当年北河决堤的影响,燕北的水系也受到了很大的印象,多条河流改道,但好在逐州、莫州、檀州水系较多,水网密布,虽受了些影响但好在多年经营也缓过来了。
唯有蓟州,以农立本,良田遍野,但境内只有洳河与泃河两条大河,近年来洳河减流,蓟州的粮收越来越差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可是遏脖子的事,怕是会大大制衡镇北军的战力。
毕竟,即使打的是北周,指望金陵送来粮草支援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
“你实话实话就好,怎么了?”
韩柱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的说道,“当初蒙有光殉职之后,下官算是临危受命才暂领统管蓟州一职,平和还好,下官曾任职过两年,只是阳川,属下只知灾情严重,但我的人,一直进不了阳川腹地,阳川太守传回来的也只说是灾情可控,让我无须担心”
阳川啊,燕宁脸色微沉,“你既然入了官场,做了十七年的官,那么经验和做事的道理应该不用我教给你,但执掌一州也算半个封疆之吏,铁血手腕和慈悲心肠缺一不可,蓟州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吧”
“蓟州府知州韩柱听令,我命你现在即刻启程,巡视蓟州,查看诸地旱灾详情,酌情治理,首要前往平和与阳川赈灾,不得有误”
燕宁眉眼都是冷峻,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位置我给你了,命令我也给你了。一刻钟后,我会在太守府外头等你,府上的人也不必闲着了,蓟州知州府空了太久了,需要收拾整理的东西不少,韩管家这段时间怕是要受累了”
红色身影离开之后,管家见里头自己家大人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来,赶忙进去看,韩柱正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
“老爷你这是怎么?”
“要变天了啊”,韩柱喃喃说道。
即使是藩地的军官将官任命,也是要送函予金陵待到金陵回复之后才能走马上任,燕宁这先斩后奏,命他直接入住知州府,算是毫不遮掩地告诉他自己的野心了吧。
虽然他早有所怀疑,但现在看起来,燕宁她要的,何止一个燕北,她哪里是要做第一个女王爷,而是要做......
“这天明明不是很正常吗,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啊,要是有的话那也好了”
见韩柱眼里神色不断变换着,老管家有些不解地看着外头的日头碎碎念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