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金陵城中也带起了一片秋意盎然。
北边西京城的相国寺里头养着那两株并蒂莲似的荷花玉兰树,春日里碗口大的玉兰花纯白如雪,天下闻名,南边的金陵,自然也有自己的宝刹,这座宝刹以秋日里头的那棵千年银杏而闻名。
长干寺,金陵城里头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甚至在地宫里还供奉着佛祖的舍利子,这是相国寺里头都不曾有的东西。
百姓们更津津乐道的,是寺庙里头那位可知天命的高僧长渊法师,素有‘北清远,南长渊’之称,与相国寺里头的清远法师并称为当世的两大高僧。
而此时的长干寺已经被大内侍卫层层包围了起来,封了一个早上,里头的情形,谁都不清楚。
......
“看来大师真是贵人事忙啊,不是都说长渊法师已经游历归来了嘛,怎么转头又出门去游历了,呵呵,这是故意避着朕吗?”
明黄的龙袍很是耀眼,龙袍的主人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一手推拒开宫人们送上来的茶水,声音里头带着明显的不悦。
对面坐着的住持只觉得头顶生疼,即使南朝迁都,可秦旭依旧是皇朝的天子,周身的威仪气度还是十分慑人。
虽然这位天子的风评并不是大好,肆意随性,喜好不定,只在礼佛这件事情上头放了十二分的精力,而且这点爱好还尽数体现在了特别喜欢跑长干寺这件事情上来。
但作为香火极鼎盛,不大需要皇室加持的长干寺来说。
对于陛下从来放着好好的皇家寺庙不去,偏生喜爱来长干寺礼佛的这件事情,还是有些惶恐,甚至私心里极其想要推却的。
住持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也知道陛下是来找他师叔的,总不能说师叔外出游历就是为了躲开陛下吧,这一听说陛下过来了,自然是又躲起来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秦旭摆了摆手,天子的脸上一片冷漠,声音微凉着说道,“大师不必说了,朕为见长渊法师而来,长干寺朕已经派人封了,大师出去几日,就封几日,我也在此等上几日,知道大师出现为止”
住持的脸上一片煞白,这样还得了,当今陛下罢了早朝待在他长干寺里头等长渊法师,这要是外头的人知道了,别说长渊师叔了,估计整个长干寺都会有大麻烦了,佛法无边,可皇权有界啊。
好在长渊师叔走之前都安排好了。
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弯着腰开口解释。
“阿弥陀佛,陛下还请稍安,您的一片诚心,佛祖必回感知庇佑,但长渊师叔是真的又出门游历了,他回来长干寺就是为了带走小徒儿一路跟随点化,至于去了哪里,是真的没说,长干寺是真的不清楚,小人问过师叔,他也是真的半点都没有透露”
“不若您先回去,等到师叔回来,我立刻将他留下,然后派人去宫中通传,这师叔出门游历快则一年,慢则四五年,总不能让这天下之主在我小小长干寺里头待上数年吧”
他说诚恳,也都是实情。
秦旭听了,也没别的办法,他还没疯,以长干寺的地位,他也不能真的毫无解释地把整座寺庙封上几年不给交代吧。
“有劳大师了”,明明是句好话,脸上的表情却极其难看。
战战兢兢送走天子,主持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银杏树底下,随手抄下桌上的茶大口灌了起来,这惊心动魄的不必战场弱上半分。
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所有人的命都保不住了,他都看到了陛下眼里赤裸裸的杀意,好在陛下还有理智,硬生生压了下来。
已经五十多岁的住持大口喘着粗气,心里想着还是要快点通知师叔,五年之内,让他别回金陵了。
外头的明黄的马车里,正中端坐的主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桌上的瓶罐杯盏碎了一地。
随侍的人似乎见惯了这个场景,面色都没变的叫了人进来收拾。
“飞玄,北玄还是没有消息吗?”,秦旭蹙着眉头,有些烦躁地开口说道。
马车里头的人微微顿了顿,摇了摇头。
秦旭的脸色暗了暗,作为三大尊师皇使之一,手握大内武师殿的武师黎飞玄,他都找不到的人,估计是真的找不到了。
而且柳真玄占卜过,命星蒙尘,和燕宁的一样,占不到,算不出,一片迷雾。
“好一个燕宁,还真是小瞧了燕家了,世子殿下还没出生,这郡主殿下都能独当一面了”
黎飞玄眉头轻挑,陛下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自是知道的。
毒师大人在阳川失踪,而且带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尤其是他武师殿派去随着保护的,也都没有回来,阳川境内还封了城,他们的人半点消息都查不到。
等到开城的时候,传回来的只剩下拜月会的盛景,‘郡主万岁’,这山呼海啸的四个字,可是犯了大不敬的,也是触了陛下极大的忌讳。
“陛下缘何一定要找长渊法师占卜呢,难道是对师弟的占卜之术不信任?”
尊师皇使有三位,除了毒师廖北玄和他武师黎飞玄之外,剩下的那位,就是这皇朝的天师,柳真玄,因占卜问道一术之高超常年随侍在秦旭身边。
“我问了,他占不到燕宁的命运,甚至是燕家的,都说是一团迷雾。”
“再说了,柳真玄之前不是说,按照燕宁的生辰八字,这是个早夭的命格!可你难道没听到武师殿回禀的,燕北在庆贺他们的郡主,郡主万岁呢!”
黎飞玄微叹了口气,当今陛下多疑,这架势,估计柳真玄多少让他起疑了,才会想着来找长渊大师去问一问。
陛下也是真的紧张了,埋的暗棋被燕宁郡主揪了出来,藏着的蓟州大旱也被挖了出来,连带着往上彻底失去了对燕北暗度司的掌控。
一个暗度司,一个蓟州府,一个蓟州军,三步棋,都被燕宁抽丝剥茧地层层拔除,现在他们在燕北断的可不只是一只臂膀那么简单,几乎是满盘皆输,陛下自然是着急了。
“呵,朕可不信什么上天的安排,什么人定胜天,朕是天子,朕要走的路,就是天道!”
呵呵,长渊法师难道没想过,他的逃避,甚至就是最好的答案,即使没有答案,燕家,镇北王府也绝不能留,秦家五十多年的期望,就在他手上实现掉吧。
他转头向着黎飞玄吩咐着,“你去让人告诉完颜乌禄,他提的通商之事,朕系数答应了,另外,再把我的那封密信送去给他,就说朕提的建议,也请他好好考虑一下,相信他会感兴趣的”
黎飞玄点头应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陛下那是真的存了拼着玉石俱焚,也要除掉了镇北王府的心思了啊。
马车向着皇宫的方向缓缓行着,远处的山头上一老僧人穿着一件破烂袈裟,带着一十来岁的孩子躲在上头上探着脑袋远远看着。
直到马车走远了,才连道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小沙弥好奇地缠着他问道,“师傅,为什么我们要躲着陛下呢”
“因为占天命是件干得好就掉脑袋,干得不好就折寿的事情”
“哦师傅说过说谎是件会折寿的事情,咦,师傅是占卜过了,不然怎么知道和陛下一说会掉脑袋呢?”,聪明的小沙弥拉着他忍不住问道。
老僧人眯着眼扬了扬破旧的袈裟,只是笑着道,“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