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挥开面前拦路的荆棘,沉默了两秒,道:“是遇到你,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止十九年。”墨羽开口,嗓音有点轻:“我的生母是个可怜人,过世的很早。生父是个混账,不折不扣的那种。但是生母给我很好的生存条件,我的记忆力和学习力都很高,所以我在众多孩子中脱颖而出。”
墨羽难开口的往事散在一阵微风中,可能是墨羽的语气太轻,没有太多的刻骨和痛苦,只有无尽的冷然。若是当个话本讲,是要被说无趣的。
“所以其实我的生长资源在很多同龄人之中是很好的。后来父亲——亲生父亲,开启了一个让人不太舒服的计划。通过药物打破人体各项的极限,来制作一个完美‘神’。”
墨羽虎口不知什么时候被荆棘刺破了一个口子,不深,只是细密的疼有点让人烦心。墨羽垂眸,不在意的扫了一眼:“我是第一批,同批的大概有五个,可能是十个,记不太清楚了,第一批里,只有我活下来了。”
只是活下来了而已,墨羽下实验台的时候是被测定为一个“失败品”。全身肌肉萎缩,不成人形。
墨羽说到这,似乎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勾了唇:“但是总结了教训的第二批,也还都是失败了。”
而且是全员死亡,无一例外。
而两批下来,唯一还苟延残喘着的,就只有墨羽一个了。此时那个人手中的试验品并不多了,墨羽便以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参与了第三批的实验。
“第三批调整了用药,结果好多了。走出来三个……”墨羽想了想:“完成品吧,她们不算人。”
被灌输的错误的教条,嗜杀又嗜血,确实只是徒有人的皮囊,却处处都是一把冷漠锋利又可控的刀。
“后来,他们有了代号,黑鸦,黑猫,黑豹。黑鸦负责监视和清理,黑猫黑豹负责全盘执行。”
而这个计划到这算是成功,三个人,三把可攻可守的刀,目标从来没有在他们手里多苟活一天。
墨羽眯着眼,道:“但是,还是出来变故。药物锻造的身体,自然也离不开药物。”
他们必须在一段时间之后就回到培养舱里休息,在仿佛无尽的睡眠中接受各种的药物。
“后来……黑豹死了。因为药物的用量不对,全身器官衰竭,可他死的时候,身体却如孩童。”
这就是代价。“潘多拉的魔盒”开启了一个新世界,它所带来的也在吞噬着开启者。
“然后,黑鸦决定叛出。”
那一晚,忠诚的黑猫远出执行任务,而基地里,血火交织。
培养舱里还未被验收的“实验品”被一把火烧干净,而主谋则被一支黑羽精确的穿了心。
“叛出的很成功。”墨羽略过中间的事,总结道:“但是本应该死在大火里的黑鸦被人顺手救了下来。”
那场大火没烧起来。
那时有一个人正在执行上级的任务,无意看到目标旁边区域起了浓烟。按照事先画的地图,那里是一片平民区。
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联系了附近的火警。
墨羽想到这,道:“其实我见过你许多次。”
黑鸦要执行的任务,是了解一切信息,给予前方队友指挥,在必要时候还得亲自下场。所以她对执行的各种任务所涉及的人都必须记清楚。
不巧,顾栎因为一身痞气,是个哪里需要就往哪般的高精尖卧底。
左右目标都是一致的,墨羽也就放过他了。但是没想到,许多年后,顾栎会在无意之中救了她。
后来黑鸦因为长的太不像成年了,被送到了福利院,后来又转送到了顾栎手中。
顾栎沉默着理着墨羽说的话。
墨羽说完,侧眸看了一眼沈若木,却发现他也垂着眸不知道想什么呢,张口道:“沈……”
说完,墨羽看见沈若木抬眸了。
那眼里依旧平静,跟先前无二,只是里面似乎有了墨羽看不懂的感情,然后,沈若木抬手揉了揉墨羽。
温度隔着头发从头顶传来,墨羽却在一瞬间想要抓住这个人的手腕,然后咬上他的喉结,尝一尝他身上的味道。
墨羽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过去,是因为墨羽知道,顾栎说的很对,自己从某一方面,根本就算不上“人类”了。
所以墨羽很怕,不管是那种假装理解,还是假惺惺的摆出一副同情来,在墨羽的理解中,那就是憎恶,那种眼神比“你还是人类吗”这种疑问更能让墨羽恶心和恼怒。
而沈若木这种表情,让墨羽无所适从,却在一瞬间激出了墨羽难得的暴戾。
这些无法触动你吗——
墨羽听清了自己心底的疑问,咬唇撇头,道:“再揉你爪子就没了。”
沈若木便收了手,想了半天,道:“以后会好的。”
教科书级别的直男式回答。
墨羽小小的磨了一下牙尖,颇为高贵矜持地道:“沈公子,你要是就想说这些,可以闭嘴了。”
顾栎知趣落后两步,表示不再吃他俩这狗粮。
沈若木目光落在墨羽隐在发里的耳朵,道:“那这个人,是你的……”
墨羽气的转身不理他了:“嗯,我的字迹和他的一模一样。”
“你恨他吗?”
墨羽没想到沈公子比自己还冷心冷情,心道这样也好,可怜兮兮的来安慰她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恨?”墨羽挑挑嘴角:“不,我没恨过谁,他只是欠我五条命而已。”
第一批和墨羽一起的孩子,就是五个人。
还说记不清有多少了。
沈若木总结:“你会杀他。”
墨羽笑:“怎么?觉得我残忍了?”
沈若木上前两步,却是扣住了墨羽那只被荆棘划伤的手。沈若木拉着墨羽停下,把那个小但有点深的伤口给仔细涂了层药。
上完药,沈若木松开墨羽。
墨羽一直觉得“人”是一种很好琢磨的东西,什么神情都会从一双眼里反映出来。比如万灵灵眼中的恐惧,兰若眼中的不屑和骄傲,穆止眼中的冷静成熟,都不会在自己这里藏得住。
但是沈若木不同,这是墨羽第一次看到的,自己不理解的感情。
不是同情,不是惋惜,不是憎恶。像是天上见惯生死存殁的仙人,在万古孤独的修行路上遇到一只伤痕累累的猫。
墨羽想到这,忽然有点明白了。
沈若木看着墨羽的眸,终于开口,道:“不,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