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丧礼,乔丽丽参加过许多次,而这次却作为主角登场,很特别的。
何伟虽是现在何家唯一的男丁,但这样的丧礼却轮不到他说了算,村子里姓何的还有许多男人,都是跟何伟有远近血缘的叔伯甚至爷爷,这些人一辈子没什么别的本事,只在这种红白事场面上抖抖精神。
几位管事的长辈端坐在何伟家平房正屋的方桌旁,处理着各种事宜,态度严肃,一丝不苟,办酒、派车、送信,每个环节都不可松懈,给谁送信,让什么人去送信,几位长辈时而低声碎语,时而争论得面红耳赤,表现出了令所有晚辈折服的工作态度。
与正屋的严肃氛围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西屋里的中老年女人们正在有说有笑的忙活着孝衣。这个程序在天津本地叫“扯白”,每逢丧事,主家就会找来一些“十全”的中老年女人们,帮着将白布撕扯成孝衣。什么是“十全”?乔丽丽心里最清楚的,十个条件各个周全,但其他九个条件都可以忽略不计,人们其实只看一点,这些人都是生了儿子的女人,更尊贵的是儿子也生了儿子的女人。十全的女人们忙活着别人家的丧事,由于会得到主家的酬劳,更由于自己的尊贵身份得到了认可,是十分开心的,因此她们往炕头上一坐,手里扯着白布,嘴里炫耀着各自的儿孙,有说有笑地实现着人生价值。
佳音还在病中,乔丽丽抱着孩子远远地坐在炕稍,跟扯白的女人们保持着距离,好像她们才是这家的女主人。偶尔会有人叫几声“二婶”,农村的女人甚至男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所有人都不关心个体,只关心相互的关系。论辈分,何伟大排行老二,所以从嫁给何伟的那天起,人们都叫乔丽丽“二婶”,乔丽丽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二婶,就像人们也不知道乔丽丽的名字一样。
乔丽丽是个明白人,乔伟在民政局说出了“咱爸”那时,她就明白了,她的后半生又要改变了。这个家里,最坚持要孙子的,其实只有乔父一个人,乔伟是万事听父亲的,乔妈是更没什么地位,一切听丈夫的。要孙子的人走了,乔丽丽这个婚可能就离不成了,乔丽丽越想越坚信,于是,无论冯欣然怎么劝阻,乔丽丽还是以何家儿媳的身份跟着何伟回家奔丧。
难道何伟不会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追儿子?乔丽丽了解何伟,这种可能性很小,跟儿子相比,何伟更看重自己的仕途,他是考了四年才考上的公务员,在他心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官运亨通,最遗憾的事情是自己的父母和妻子都不能帮助自己加官进爵,至于儿子,何伟兴趣寥寥,他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其实也是一样。
以何伟的作风,离婚的事情就不会再谈了,在某一天,何伟又会像一年前一样下班回家,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想到这里,乔丽丽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在悬崖边徘徊了许久的人,这下要推她下去的那个人,自己先跳了下去,乔丽丽安全了。她十分怀念过去三口之家的平淡生活,这样的生活如今又在眼前了。
一身孝衣地佳宁跑进屋,脸上乐开了花:“妈,妈,外面的老道跟和尚快打起来了,太热闹了,你快去看看吧。”
乔丽丽怕周围人怪罪,赶紧示意佳宁收敛一下:“瞎说什么呀,去看看奶奶在干什么,去照顾照顾奶奶。”
“奶奶也在外面看热闹呢,妈,真的,太有意思了。”
乔丽丽更尴尬了:“这孩子,乱说,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听着屋外鼓乐齐鸣的架势,乔丽丽也不好再说什么,丧礼本来就是农村人炫耀财富地位的一种重要途径,乔丽丽参加过许多次丧礼,请老道和尚来念经的事是常有的,但她却从没见过老道和尚竞争上岗的。
屋外锣鼓喧天,老道团队和和尚团队分别落座于灵棚的两侧,这边声音高些,那边声音就更高些,那边休息了,这边也消停一会儿。念经的念经,论道的论道,配乐的更是极尽能事,花样翻新。
只是屋子里的人们被震得不太舒服,关键是正屋男人们的正事无法商议,西屋女人们的聊天也时断时续,人们只得抓着钟鼓的间歇扯着脖子喊上两句。
“我家小子的对象家里要拆迁啦……”
“嘛?要拆迁啦,怎么没听说呢……”
“拆迁是分钱还是分房……”
乔丽丽坐在女人们身旁,仿佛并没有听到屋外的鼓乐和屋内的吵嚷,她还在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打算着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