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后,很快就要立春了,这也就意味着,义士们即将出山,踏入征程。
立春的前一天,原本深不见底的教水湖此刻已经能隐约看到水面了,等到明天,水就能涨起来,一切会恢复如常。
攻离站在湖边,看着各族的义士们在教山子弟的带领下将船只抬了出来,只不到半年的时间,船只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
时间过得真快,想想攻离刚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现在,她好像懂了什么,也好什么都没懂。
但她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更好奇了。
“攻离姑娘——”
听到有人喊自己,攻离回头一看,原来是岂知。
“攻离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智者让你过去一趟,他有话对你说。”
“麻烦你了,我这就去。”
说罢,抬腿就往山上走去,不用说,攻离也大概能够猜到风伏眠找她干什么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攻离敲了敲白室的门,得到了许可后走了进去。
她看到风伏眠身披青色披风,倚靠在床边,腿上还搭着厚厚的棉被,面容比上次见的时候又憔悴了几分。
“风老先生,您找我。”
风伏眠听到这个称呼,笑了笑,他没想到,攻离竟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你去把我书桌上的那个小盒子拿过来。”
“好。”
风伏眠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这木盒的材质和那把梳子一样,都是降香黄檀,攻离把盒子拿起,走到了床边,递给了风伏眠。
他费力的坐直身子,用那双略有枯槁的手打开了盒子,攻离一看,里面有两样东西。
风伏眠拿出一个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羊皮卷,递给攻离。
“打开看看。”
攻离早已猜到了这是什么,有些激动,她没有丝毫的犹豫,连忙双手接过来。
果然,是一幅地图。
这个地图很小巧,但很详细,上面标记了教山和几大氏族的相对位置,分布在中部和右下角,攻离细细寻找,终于在地图的西北角看到了三个字——无启族。
看着这三个字,攻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轻轻抚过地图上这个曾经她待过的地方,想回去一探究竟的愿望又加深了。
“就是这里吗?离这里好远。”
“无启族和白身族都在海外大荒之中,远离尘世,若是要从这里过去,少说要一个月。”
“我一定会回去看看的。”攻离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系在腰间那块紫色晶石,此时,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未曾到教山一行竟然还能得知自己身世的线索。
“我还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咳咳咳……”
风伏眠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风老先生你没事吧。”
攻离刚想过去,却被风伏眠制止了。
“我没事。”他又取出了盒子中的另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本瘦长的书,递给攻离。
“这是?”
“这是我给阿谷写的信,我把我们过去的一点一滴都写下来了。”
“可阿谷姑娘她不是……”攻离还没等说完,风伏眠就打断了她。
“我这阵子常常梦到她,每一夜,她都会和我说很多很多话,还会问我好多问题,可每次我来不及回答她就醒了……之前她苦苦寻觅答案无果,而我现在一肚子回答不知该和谁说,我想,可能这就是她给我的惩罚吧。”
“所以,我把她问过的,我想说的,我还能记得的,都写了下来。攻离,我想拜托你,帮我把它带回无启城,放到阿谷的石棺中,这样,我也算给了她答案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她还能回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难过了。”
攻离看着手中这本厚厚的“书”,又看看一脸期待的风伏眠,她点了点头。
“好,等我从倚帝山回来,就立刻前去,您放心。”
“那就拜托你了。”
“举手之劳。”
“你要记得,这份地图万万不可遗失,我同你说的这些,也切记不要其他人知道。”
“我一定会格外小心的。”
“好,谢谢了。”风伏眠眼中充满了感激,语气中还带着一点释然。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就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松松垮垮的倚回了床边,虽然没什么精神,但嘴角的笑意却不曾淡去。
“风老先生,我怎么感觉您的病愈发严重了,我还是帮您看看吧。”
“哈哈哈哈,我这个活了几千的老人难道还没有你这个小丫头知道的多吗?等夏天来了,我就好了,真的。”
“可是……”
“明天你们就要出发了,注意安全。”
风伏眠不说这话攻离都差点忘了,她上次曾用探心诀听到倚帝山邹氏曾来拜见过智者,于是她开口问道。
“风老先生,您可知倚帝山中的情况到底如何?”
风伏眠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多年未出山,各氏族之间的纷争我不太清楚。”
“那您了解邹氏吗?他们可曾与其他氏族有过什么恩怨?”
风伏眠看着攻离,未搭话,依旧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
攻离有一种感觉,风伏眠在隐瞒什么,于是开始运转灵力,偷偷启用探心诀。
可是,她却只听得风伏眠一直在心底低吟诵经的声音。
这……
这是什么情况?
攻离眼神瞬间一愣。
而目睹这一切的风伏眠却淡淡笑了笑,未开口,只是在心底默默想道。
“人生在世,我们和自己相处的日子最多,可我们都看不透自己,更何况别人?有的时候,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眼见不一定为实,探心诀不是万能的,别迷失其中。”
攻离早该料到,风伏眠曾经就是这样骗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阿谷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而现在对付她这个黄毛丫头,更是没有什么难度。
当年之事,风伏眠一定有所听闻,但他向来不参与世事,所以一定也不想对这些事发表什么看法,即使攻离有探心诀在手,可能也问不出什么来。
攻离立刻明白是自己失礼了,单膝跪地给风伏眠行了个礼。
“风老先生,是我冒犯了。”
风伏眠摆摆手,示意攻离起来。
“我虽给不了你什么信息,但有一事我要提醒你,你还记得你那日在探心池中的见闻吗?”
攻离点点头,那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与众义士在倚帝山与邹氏逆贼展开大战,邹氏甚至更胜他们一筹,在敌人的团团包围之下,被困其中的攻离凭着自己灵活的身手和出神入化的钺术独自杀出了一条血路,直至战场中最后一个红衣逆贼在攻离的钺前倒下。
她身披一身紫袍,以一敌百,另邹氏逆贼闻风丧胆,被称之为“紫袍离鬽(mei)”。
这场战役,他们大获全胜。
想到这里,攻离嘴角又不禁浮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但随即,她又想到在白猿堂风伏眠曾对她说的话。
“杀戮,会带给你快感?你自小在荒野中长大,杀戮饮血,骨子里就带有一种兽性。若我让你现在评说,那大兽、小兽、鬣狗,哪个该死?你要记住,杀戮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你修习灵术,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凭一己之力屠杀所有你口中的逆贼,也不是为了赢得世人的称赞。”
攻离点点头,又向风伏眠做了个揖。
“风老先生,我明白了,此次去教山,我定会好好探查真相,不会滥杀无辜。”
风伏眠点点头,头向后靠了靠。
攻离看出了风伏眠眼中的疲态,便也告了别。
“那我就先告辞了,您放心,东西我一定帮您送到,您也注意身体。”
说罢,退了出去。
风伏眠见攻离退出了屋子,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明显察觉到,这场氏族间的风波,很可能与他当年做的某个决定有关,但他随即回忆起当年那场大火,再次摇了摇头,沉重的说了一句: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