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了我一路了。”
听凌霞这么说,薛沄怔了一下,很快坦然笑道:“是。”
薛沄承认地痛快,倒惹得凌霞多看了一眼。
“冒昧跟着道友,有些事好奇想要一问。只是……毕竟并不相识,不知如何招呼开口,便迟疑了一会儿,正巧撞上……”
凌霞抬头看着薛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怀里的绒兔一动一动地很不安分,被她单手用按了回去,才开口对薛沄道:
“常人若是遇见方才情形,多半事不关己地远远跑开了,你却出手帮我。”
薛沄笑了笑:“大约是因为,道友有些像我一个朋友。”
“哦?”
薛沄伸手指了指凌霞重新收回在身后腰间的双手刃:“她也会,像道友这样,将自己祭炼过的本命兵器随身带在外面。”
凌霞眉头动了一下:“是么?”
薛沄微微眯着眼睛,似在回忆,似在透过眼前的凌霞看另外一个相似却又不同的人:“我记得她说,对她来说,兵器,就该佩在外面让人瞧见,让人忌惮,让人觉得……她不好惹。”
凌霞听后,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搓了搓,倒没有说什么。
“嗯,凌道友,是这样,我……”
“雪团儿!”
薛沄开口正说到一半儿,好容易从凌霞衣领里面挣扎出来的绒兔突然后腿一蹬,从凌霞怀里跳到地上,再不见先前被人捏住后脖颈时候可怜兮兮的模样,一蹦一跳在杂草丛生的地上跑得极快……
薛沄觉着,果然有几分兔子该有的模样。
而且……这小东西原来有名字,还是挺贴合它的模样的。
方才即便面对强敌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淡漠的凌霞,在怀里的小东西跑掉的时候明显慌了那么一下,下意识顺手去接,却没有抓到,急忙抬脚顺着追过去。
不过这只叫雪团儿的小绒兔倒是没有跑多远,薛沄跟在凌霞身后追了没多远就瞧见雪团儿停了下来。
停在一个……打着油纸伞的男子脚下,立起身来用两只小爪子扒拉人家的裤腿衣角,在对方洁白干净的衣料之上留下一道道泥土痕。
瞧见这人的时候,薛沄才恍然察觉,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阴沉,开始飘起极细的雨丝。
雨势很小,只有些潮。
眼前的陌生男子从与霍城相反的方向过来,身上穿着白底绣着浅青色竹纹的长袍,在已经开始显得有些阴暗的林间格外显眼。男子用同样纯白的发带束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去看地上正扒拉着自己裤脚的小东西时笑意又深了两分,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宁静而平和的气息,既淡又轻。
但让薛沄格外注意的却是……
这个年轻男子,不是个普通人,却又已经不能说是个修士。
不知他可是曾经出过什么意外,或者受过什么无可挽回的重伤,此时站在薛沄面前的这个男子,几乎并无一点儿修为在身,可偏偏身上带着些散碎的灵力痕迹,是从体内透出的破碎灵力,并不能形成循环,无法遮掩,但痕迹又很淡。
薛沄疑惑间,凌霞已经几步过去,一把捞起地上正挠着人家裤脚的绒兔,一边接过对方手里的油纸伞:“怎么过来了?”
薛沄微微挑眉。
她跟这个男子说话的语气可真是……柔和多了,从语调中能清晰地察觉到情绪的波动,带着点儿焦急和担忧。
那男子先是瞧了一眼被凌霞落在身后忽视掉了的薛沄,朝她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将油纸伞接过去的凌霞微微笑道:“早前就说今日会回来,过了时辰还没到,我便出来迎迎。要下雨了。”
凌霞点点头,感觉到怀里单手拎起来的雪团儿一个劲儿挣扎着往对面使劲,低下头看了两眼,目光在小东西已经有些脏兮兮的小爪子上多看了一会儿。
那男子笑了笑,朝凌霞伸出手:“不要紧,给我吧。”
凌霞动了动嘴,没有再说什么,顺势将怀里的雪团儿递了过去。
小东西一到对方怀里,便满足地眯起大眼睛,连耳朵都松弛了下来,小爪子扒着对方雪白干净的衣领,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胸口一下一下轻蹭着,随着它一下一下蹭着的小动作发出一阵一阵撒娇似的声音。
薛沄觉得,雪团儿的声音好像有点儿委屈告状的意思。
陌生男子抬手一下下抚摸着怀里雪团儿的脑袋,动作又轻又柔,十分熟练。
“……这小东西该教训了。”
“嗯?”
“我不便带它进城,便寻了一处设了结界保着它,等我办完事出来接走便是。若不是它不听话弄出动静,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男子怀里的雪团儿像是听懂了凌霞的指责,哼唧了几声,扭着小脑袋用屁股对着凌霞。
“它给你惹麻烦了?”
“……还好。”凌霞应了一声之后,像是终于想起身后还有个人,转过身来看着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们的薛沄:“幸而这位道友路过,施以援手,并未如何。”
那男子听了,上前两步,将还在自己怀里磨蹭撒娇的绒兔雪团儿放回地上,而后十分郑重地拱手对着薛沄拜了一拜:“多谢这位道友。”
“呃……”薛沄愣了一下,上前几步回了一礼:“客气了,路见不平而已。”
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薛沄,而后轻笑道:“还是连累道友了……此地离霍城已有段距离,反倒是舍下距离更近些,若是道友不介意,不妨过去一坐,也好……处理下身上伤势。”
被男子提起,薛沄才注意到……
方才对战虽然并不简单,还是没有完全躲开修为都在自己之上的何师兄和凌霞的交锋利气,右手手臂和左手手背上被利刃之气划出了两道浅浅的痕迹,有点儿渗血,但着实不算严重。
如今的薛沄已经不是曾经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这点儿伤,就算是跟萧珞一起离开绵州之前那会儿,她也早就不当回事儿了。
不过眼下,对方的这好意,她却觉着……可以收下。
毕竟……她想问的她好奇的,还没有着落。
“那……如此,多谢这位……”
“我姓方,方烨,道友如何称呼都好。”
“……方道友。”
虽然薛沄清楚地看出眼前这个叫方烨的男子已经修为尽失灵力破碎得厉害,实际上恐怕称不上是个修士了,此时却也没称呼什么“方公子”,还是称了“道友”。
薛沄没有注意到,她这么称呼之后,站在一旁的凌霞的眉头松了一点儿。
……
方烨的住处,确实离得并不算远,三人不过交换姓名后闲聊几句的功夫,就已经瞧见眼前的小巧院落。
方烨的小院看着十分简朴,多是木料搭建,一眼瞧过去虽然简单,细看下去却很精致,明显是很用了心思的。圈在低矮的围墙里面的三间木屋并不新,看着有些年头了。踏进院落,薛沄总觉得有点儿什么熟悉的感觉飘在心头,细细想过去却又说不分明,只得暂且放下。
说是方烨的住处,不如说是方烨和凌霞两人的住处,三间木屋的其中一间,就是属于凌霞的。
走过来路上的简短交谈,薛沄也对两人的关系有了点儿浅薄的了解。
凌霞跟方烨自幼相识,出了不知什么变故之后两人便算是相依为命一直呆在一起,直到凌霞被阴癸派收入门墙,成为门派弟子。那之后凌霞便有不少时候要呆在阴癸派之内,后来又有大半时候行走在外,跟方烨呆在一起的时候比幼年少了许多。
但这里,总也是她的家。
一路上一直被方烨抱在怀里的雪团儿进了院子之后,被方烨抱着去清洗,留下同为女子的凌霞寻出药草为薛沄处理伤势。
薛沄手臂手背上只是小伤,若是有上了品阶的灵药不管内服还是外敷的用了几乎片刻功夫就能不留什么痕迹,但是方烨和凌霞这里显然没有那么富裕,但拿出来的也不是普通草药。不管方烨如何,凌霞到底是正经修士,这里自然备了一些对修士有效的东西,虽然灵草上灵性不强药效有限,也到底比寻常草药强出许多倍了。
凌霞这个人,在面对方烨之外的人的时候显得很是冷淡,拿出伤药之后薛沄提出自己处理伤口,她也没再客气阻拦,就默默地抱着双臂在一旁坐下看着,也不出声说话。
“凌道友……”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凌霞淡淡地道:“先前若是没有你出手相助,今日我不会死,但多半会重伤。”
“你先前谢过了,我也说了,没什么的,只是你有些地方像我一个朋友,这才出了手。”
凌霞微微低垂了眼,沉默了一下才低声继续说道:“……先前那会儿的情况,不必与方烨提起。”
薛沄顿了顿:“就算我不说,方道友想来也能猜到一点儿……”
“不要紧,不全知道就可以了。”
“……好。”
“多谢。”
“不必客气。”
说完这些,凌霞便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我去准备些吃的,你若不介意……”
薛沄十分乐意多留一会儿,有进一步聊天的机会,当即微笑点头:“有劳了。”
“应该的,毕竟算得上救命之恩。”
凌霞离开房间,出去关上了木门。
薛沄手上还拿着凌霞拿来的伤药,一旁桌边丢着擦拭过血迹的布巾。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不算大的伤口上涂抹药膏,心中默默寻思着目前所知的事情。
薛沄一刻都没有忘记,她此行来到顽州是想要寻找上官渺或是其他上官家的人的下落,想要得到更多的佐证和线索来质疑驳倒元彻的。在霍城关注到凌霞身上,是因为她反常地大量换取清蕴丹,却不是她自己修炼使用。
如今看来,珍宝阁那伙计所说的“方公子”,应该就是方烨了。
方烨原先应该是个修士,不知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凌霞大量换取清蕴丹是为了方烨?方烨又是个什么情况才需要如此多的清蕴丹?与清蕴诀又有什么关联?
薛沄抿了抿嘴,心中有些犹豫。
虽然凌霞说她算是有“救命之恩”,得了人家的感激,但到底并不相熟,贸然问起清蕴诀的事……
但是离开沧州零陵城这么久了,这是薛沄到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要想想……
上好伤药,薛沄将药膏收好,正要伸手去处理那些布块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木质的门扉被轻轻叩响。
“薛道友?”
是方烨的声音。
薛沄起身走过去拉开门扉,瞧见方烨站在门外手上端着茶壶茶杯,见她开门微笑道:“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儿粗茶,望薛道友不要介意。”
薛沄摇摇头,侧了身让方烨进来将茶水放在桌面上:“方道友客气了,叫我薛沄就好。”
方烨点点头:“那薛沄叫我方烨便好。”
薛沄点点头,目光却一路往下,落在……
跟在方烨脚边到了屋里的雪团儿身上。
雪团儿身上蹭上的泥土灰尘都被清理过了,一身洁白的绒毛重又变得整洁蓬松,瞧着手感便……
薛沄轻咳了一声,将目光从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看着方烨似乎正在撒娇求抱抱的雪团儿身上艰难地移开,正巧顺着没有关上门的门口,瞧见了正在院子里搭起顶棚的灶台前忙碌着的凌霞。
“嗯……留下叨扰已经不好意思了,我去……我去瞧瞧凌霞那边可需要帮忙吧。”
说完这句话,薛沄也没等方烨回答,抬步便出了门凑到凌霞那里去了。
此时雨势比先前略大了一点,灶台虽然在院子里却有棚子遮挡,倒不怕什么。
凌霞见薛沄来帮忙没有阻拦,也没多说什么,仍旧显得有些冷淡,直到一会儿之后……
“……你看起来挺熟练。”
薛沄听到凌霞的声音微微一顿,手上继续洗菜的动作笑道:“独自行走在外,这点儿活计总是要掌握的。”
凌霞挑挑眉,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没再说什么。
不只是先前的那个何师兄觉得薛沄可能是有背景的,凌霞也那么觉得。但此时瞧见她以为可能是并不深谙世事的天真小姐的薛沄做这些杂活很是熟练的模样……
多少有点儿意外。
这一餐做得简单,薛沄也只是打打下手,凌霞手艺自然比不上萧珞,但胜在手脚挺快。
但……
等薛沄和凌霞还有方烨三人一道坐在正屋的桌前的时候,薛沄敏锐地察觉到,方烨看她的眼光似乎有些变化,多了些什么。
闲聊几句后,薛沄听方烨轻声问起:
“先前没有多问……薛沄姓薛,不知……可与四大家族之一的绵州薛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