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沄姐姐。”
“嫣柠。”
直到此时在床边坐下,手里握住李嫣柠虽然有些微凉但仍是又暖又软的手掌的时候,薛沄的心才终于真真正正地平静下来。
薛沄伸出另一只手,帮李嫣柠拉了拉身上有些滑落的外衫,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色:
“嫣柠,你……”
“都好。”李嫣柠轻声打断了薛沄的问话,朝她微微笑着:“我如今在这儿,就已经足够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薛沄看着李嫣柠虽有些虚弱,但却的确十分满足踏实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的意思。
只看过了这么久,李嫣柠仍旧这副样子,就能猜想到那时的惊险。大约,她曾真的生死一线过。
但正如李嫣柠所说,只要能离开,只要没有牵连家族,只要……
那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薛沄姐姐,来得比我们以为的都要晚些。”李嫣柠轻声转开话题:“可是一路不甚顺利?”
事实上,薛沄还在顽州的时候就得到探灵鸟传去的消息,知道了萧珞他们的打算。传音石的消息不多,并未详述计划和细节,却是十分清楚地告诉薛沄,他们几个若是顺利便会带着李嫣柠去元洲北边培元城附近的小镇躲藏,薛沄接到消息可以直接去元洲与他们会合。
那时候探灵鸟带来的传音石里,萧珞就说会让李嫣柠如她一般。
假死。
薛沄自己,便是借着假死,离开薛家,离开绵州的。
虽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实施,但接到探灵鸟之后的薛沄却着实放心了一些。
但在放心之后,她却想到了更多……
于是,薛沄没有直接赶来元州会合,而先去了沧州。
面对李嫣柠的提问,薛沄摇摇头:“是我自己,先绕去了别的地方,做了点儿事儿,这才耽搁了来见嫣柠的时候。”
李嫣柠微微睁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薛沄。
在这样的时候还能让她特地绕开先做的事……
薛沄一边取出储物镯里的东西托在手掌心朝李嫣柠递过去,一边轻声开口:“这是嫣然让我带给你的。”
李嫣柠的目光落在薛沄递到她眼前的掌心中央,眼眶开始慢慢泛红。
那是一块,并无灵气,看着也并不珍贵,甚至雕工很有些粗糙的小巧的玉坠,雕成一只眯着眼睛打盹儿的小猫的模样。
李嫣柠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颤地轻触那温凉的玉质,小心地把这只玉雕的小猫放在自己手心里凑到眼前细细看着,忍不住笑了一声,眼前却是一片水意朦胧。
“以前……阿姐带我去街上逛的时候,买过一只玉雕的小猫送我。可惜……可惜在家里被……被人碰坏了,我还心疼了好久……阿姐还记得。”
外面的玉匠手艺不会这样粗糙。
这是李嫣然亲手雕的,送给她的妹妹。
薛沄静静地看着眼中氤氲出朦胧泪意的李嫣柠:“我要与你道歉,嫣柠。原本装着这只小玉猫的,还有一只荷包,嫣然给了我,但我却没能……一起给你带来。”
李嫣柠吸了吸鼻子,先是小心地把小玉猫收在胸口衣襟里,而后才抬头红着眼眶朝薛沄一笑:“嫣柠谢薛沄姐姐冒险去联系阿姐,给我带回这个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嫣柠明白,那荷包……定有更要紧的用处,想来阿姐也发觉了,她身边她周围……怕有不少眼线盯着,因而才特地装了两层……嫣柠还要谢薛沄姐姐,考虑周详。”
李嫣柠一贯细心聪慧,薛沄对李嫣柠能够猜到这些毫不意外。
“阿姐……”李嫣柠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阿姐……独自一人在那儿,看着……看着可还好?”
薛沄看着李嫣柠略微红肿起来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
“好。只要你平安,嫣然就会很好的。”
“……嗯。”
……
薛沄与李嫣柠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继续休息,转身踏出了房门。
并不算大的小院里,萧珞和周烟,苏润三人,都在等着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诱人香味。
薛沄几步走过去朝桌面一看,竹制的笼屉里,嫩白的汤包正冒着热气。
“这……”
萧珞拉着薛沄坐下,朝她递过一双筷子:“来,先尝尝。”
一旁的周烟笑道:“是啊沄沄,快尝尝吧,从估摸着你可能会到的那天开始,萧珞每日一大早就起来准备这汤包,可非硬是挺到入夜了才让我们自己蒸了当宵夜。不过啊,萧珞这做汤包的手艺真是一绝,连吃了这么多天了,我也还没觉着腻呢。”
苏润闻言看了一眼周烟,又暗暗瞪了一眼萧珞,自己伸手给自己到了杯茶。
虽然已晋入金丹期饮食已不是必要,但……
狼狈赶路,连休息都少的这段日子,猛地一看到她最喜欢的吃食,却好像真的肚子叫唤了起来一样。
萧珞准备的并不多,这一回难得没有按照以前的习惯给薛沄端上“八笼汤包”上来,薛沄很快便吃完了,而后忍不住满足地眯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苏润瞥了一眼萧珞,放下手里的茶杯。
吃饱喝足,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还未恭喜薛沄晋入金丹。”
苏润话音一落,坐在苏润身旁的周烟惊得差点儿跳起来:“金丹?沄沄……你……你是金丹期的前辈了?”
薛沄怔了一下,微笑看向周烟:“侥幸得了机缘而已,不是我自己……不值得什么。阿烟以前如何称呼我,以后还如何称呼就是。”
周烟点点头,满面笑意地替薛沄高兴,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萧珞:“你们两个还真是……你瞧,你们家萧珞也是,不只那么重的伤势都好全了,还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破而后立地晋了金丹了。”
这薛沄倒真是没有注意。
“哎?对了……”还没等薛沄说什么,周烟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苏润:“你怎么看出来沄沄晋了金丹了?”
“……我已看不穿薛沄修为。”
“……就这样?”
苏润沉默了一下。
自然,就这样,就够了。
苏润的修为一直都是高于薛沄的,直到薛沄离开沧州零陵城前,她的修为在苏润眼中都是清清楚楚掩饰不了的。但薛沄独自离开去了顽州一趟,回来之后却气息内敛让他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苏润已经是筑基后期差一点儿就筑基圆满的阶段,他已看不透薛沄,就证明薛沄的修为已经至少与他接近甚至高于他了。魔殿的修行与旁人略有不同,即便仍旧是只能看透低于自己些许的修士的修为,却也能通过气息辨别出与自己同一个大阶内修为相近的修士。但苏润如今却是既看不穿薛沄修为也察觉不到相似气息。
就跟如今他看萧珞的感觉一样。
那就只能说明,薛沄与萧珞一样都晋了金丹期,修为已在他之上了。
不过……
苏润没跟周烟解释那么多。
“嗯,就这样。”
周烟眨了眨眼睛,看看苏润,又看了看薛沄,仍旧很是疑惑。
萧珞笑了笑,抬手给薛沄倒了杯茶,转开了话题:
“你先去了沧州。”
“……嗯。”
“去莫陵城见李嫣然了?”
“对。”
“……这是刚从中州过来吧?”
薛沄看向全都猜中的萧珞,忍不住轻笑着点了点头:“对。”
“中州?”周烟开口问道:“沄沄你……莫不是去了娄元城?不会是去收拾元彻了吧?”
苏润叹口气,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周烟:“……薛沄是去安某些人的心的。”
“啊?”
苏润抬头看了一眼薛沄,薛沄在低头喝茶。看了一眼萧珞,萧珞在看着薛沄喝茶。
苏润转回头看向周烟,对上她的眼睛,面上一叹,接下来的解释却很细致:
“你也知道,咱们让李嫣柠假死逃出是很出乎他们意料的。李家小姐出嫁不过几日便暴毙身亡,其实不只是对九州大陆的其他人,对元彻和冯家那些人也是一样疑点重重,他们轻易不会放心的。李嫣柠毕竟是沧州李家的嫡系小姐,不管冯家和元彻是不是忌惮惧怕,李家对这件事的态度对他们而言也很重要。所以沧州莫陵城那里,必定有冯家的眼线,尤其是,与李嫣柠关系最为亲近的姐姐李嫣然。”
“所以……”周烟微微皱起眉头:“沄沄这时候去见嫣然,那……不是把那些人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了?”
苏润看了薛沄一眼:“所以才要再去中州演一场戏。”
薛沄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垂下的眼里满是深色:“我从沧州到中州的一路,都有人盯着。离开娄元城之后才……”
萧珞桌面底下的手掌攥紧了一下。
“李嫣然和你的这场戏演完……”萧珞深深地看着薛沄:“他们该对李嫣柠的‘死’更信几分了。”
薛沄略有点儿心虚地转头朝萧珞笑了笑。
周烟沉默片刻:“也就是说……这儿也更安全了是么?”
听了周烟的话,苏润想到什么,转头看了周烟一眼。
萧珞看过来:“要走了?”
“嗯。”周烟微低着头:“原本……就是想着等沄沄来了就……虽然晚了些日子但是听起来更妥帖了,我……眼下离开虽仍是不够意思,却也……能厚颜地略安心一点儿了。”
薛沄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阿烟,你……”
周烟抬起头冲薛沄笑笑:“我想……回巧州,回家,瞧瞧。”
苏润抿了抿唇,看了周烟一眼,也出声道:“我也要回魔殿瞧瞧。”
事实上,当时他们带着李嫣柠假死逃出之后,要离开中州冯家的地盘,去巧州躲藏原本是很好的选择。巧州位于九州大陆最北边,也是长长的一条,与绵州,中州,陈州和沧州都接壤相连,从娄元城一路向北便能踏出中州到达巧州境内,比去中州以西的绵州和中州东北的陈州都要近些。加上苏润出身巧州魔殿,在魔殿之内也算是很有地位的内门弟子,让李嫣柠躲在巧州不被冯家的人发觉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巧州靠近沧州边境的那片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不久之前闹了那么大的事被冯家联合玄清门和唐家封闭了整片山脉,甚至将巧州魔殿都抵挡在外。如今巧州魔殿与中州冯家的关系很是紧张,从中州离开往巧州而去,一路上避不开旁人耳目。其他人倒无事,李嫣柠却万不可露于人前。
绵州到底有薛家,陈州更算得上元彻的发迹之地不可掉以轻心,往南去清州或是苗州路途又远,于是他们最后选定的地方,才变成了元州。
也因为李嫣柠一事的耽搁,苏润和周烟都还没能回巧州。
萧珞朝两人点点头:“一路小心。”
……
定下要走后,苏润看不出来什么,周烟却是显得有些心急,不一会儿便开始琢磨着收拾。苏润想了想,跟周烟一道离开了。
小院里只剩下了薛沄和萧珞两个。
赶在萧珞开口之前,薛沄扯起了另一个话题:“探灵鸟传信的时候并没有细说,方才也没有提到,你们是如何……”
萧珞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看得分明已经成为金丹修士底气比过去足了不少的薛沄,莫名地觉得有些气短。
不过,对于薛沄的问题,萧珞还是开口回答了:
“说起来……多亏了一个人。”
“一个人?”
“冯家的门客,田不苦。”
薛沄瞪大眼睛有些惊讶:“冯家的门客?”
萧珞点头:“是,是冯家的门客,冒着极大的风险,里应外合,帮了我们这个忙,作出李嫣柠在从元府跑去冯家外院的时候,自爆身亡的假象。”
薛沄倒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李嫣柠是借假死逃出来的,但是没想到自爆。
说起来……
李嫣柠怎么说也是筑基修士,自爆的动静就算不大也不会太小,可……
在沧州莫陵城,在任何地方薛沄听到的消息都是李家小姐暴毙身亡,而且丝毫没有提到冯家。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先放下了这个,继续道:“那个田不苦……为什么帮忙?这么做我想不到对他有什么好处,哪怕是说看不惯元彻给他下绊子都说不通,毕竟……这风险太大了。”
萧珞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他发了心魔大誓,而且,也只帮到做出自爆假象和暗地帮李嫣柠趁乱偷跑。我们之后如何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管。”
薛沄抿了抿唇,越发想不明白。
连心魔大誓都发了……
“不过……”萧珞微微蹙眉,看向薛沄:“我猜,许是与李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