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多年筹谋,想用苏镇两万余性命为引,换棺中之人的复生么?”
萧珞话音落下后,院落之内陷入沉静。
过了一会儿,站在那里的奇山回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低的浅笑,而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陈亭仍旧背对着奇山回,警惕着面前的三人。
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个,却是看着陈亭身后,站在地面诡异法阵纹样之内的奇山回从微仰着头到笑得弯下腰,笑得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癫狂。
笑了一会儿,奇山回重新站直身体看了过来,眼角带着点儿泪,脸上的笑透出些狰狞,隐约还有点儿疲惫:“何止,何止?”
萧珞微微一惊:“你……”
“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只是有些事,你不晓得,看不透。”奇山回说着说着,半侧过脸看着身旁不远在朦胧的光芒包裹之中,透明的棺木之中已经能够看清眉眼的年轻女子,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只要我妻子……只要婉茵能回来。”
苏润眯了眯眼睛,忍不住插嘴:“为了复活一个人,用两万多无辜之人交换?”
周烟也冷下脸色:“还是尊敬着你感激着你,对你的话奉如圭臬的人!”
奇山回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半垂下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不过两万人……普通人……”
周烟听了气怒不已:“你!”
“我做了的事……何止……呵呵。”
萧珞看着奇山回,紧锁起眉头,总觉得奇山回的“何止”并不简单:“还有什么?”
奇山回此时双眼通红发亮,脸上时而懊悔时而坚定,时而愤怒时而欣喜,诸般表情变幻不定,说不清是不是疯了,整个人浑身的气息都有些混乱:“呵呵……哈哈哈哈……”
“义父?”
陈亭不敢放下眼前的三个明显会碍事的家伙,不敢转身去看奇山回,此时难免有些担忧。
奇山回像是没有听到陈亭的关心一般,仍旧混乱而癫狂地笑了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收声平静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有一日,九州倾覆,再来定我的罪吧。”
“九州倾覆?”
站在后面的苏润和周烟都以为,这是奇山回的诡辩,不过是他在蔑视并非修者的普通人的同时,也并不将两万余条性命当做大事,才会说出只有九州倾覆才算得上是罪过的话。
但萧珞并不这么想。
想到奇山回先前说的“何止”两个字……
为了让他的妻子复生,奇山回做的不只是眼前即将发生的这件,献祭整个苏镇这一桩事,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件,可能造成九州倾覆的大事。
“你……”
慢慢抬起头远眺而去的奇山回却没有再看萧珞:“这阵快成了……正好,你们也瞧瞧……他们给的这阵法,到底如何……”
奇山回低声喃喃的话音一落,被阵法笼罩住的整个苏镇,都猛地一颤——
“萧珞!”
……
另一边,小院里。
在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来不及多说,匆忙离开后,钱婆婆的心就一直吊得高高地。她不敢打扰站在院中捏诀施法,一看就正在做什么重要正事的薛沄,也知道自己一个普通人,一个力气都没有多大的老婆子帮不上什么忙,就小心地呆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异象之初,钱婆婆听到周围其他院落里传来的各种声响,不只是他们,整个苏镇突然这般大的动静,自然许多人都发现了,但大家在躁动了片刻之后又很快重新安静下来,回到各自院子里静静等着。
三天前,奇山回邀请被困在苏镇的十一个外来修士赴宴,赠送了不少东西弥补这段时日耽误他们修行的损失,也嘱咐过很快苏镇会有异象,但无需担心的事。这样的话,在那一晚的宴席之后,也由奇山回的义子陈亭,安排了手下在镇上各处公告。
出于对奇山回这个,过去许多年间数次庇护了他们的奇先生的信任,苏镇上的人甚至不需像那十一个外来修士一般特地安抚,便很快接受了这套说辞,在今日感到苏镇的震荡,又瞧见这些天来一直笼罩在苏镇上空的结界出现变化,地面也迅速蔓开奇怪的纹路时,原本最有可能因为未知而心慌的居民们反倒更快安定了下来。
他们相信,庇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为整个苏镇带来繁荣的奇先生,会像过去一样,说到做到,保护他们的安全,很快解决所有的问题和隐患。在这短暂的动荡之后,他们还能重归平静而安乐的生活。很多情形像钱婆婆一样的人,还在心中有些欣喜激动地期待着,这些异象过去之后,能跟被隔在镇外的亲朋相聚。
钱婆婆,本来也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在看到萧珞他们匆忙离开,看着薛沄第一次在她面前使用修士大人们才会使用的法术,看着整个院落明显早便有所布置的样子……
笼罩在头顶上的结界上,诡异的纹路越来越清晰,脚下如藤蔓一般蔓延过来的纹路颜色暗红,看得让人心中有些发慌。
钱婆婆心里慌张,看着仍旧有条不紊一点一点凝聚出闪着点点灵光的法术依次打在院落各处,渐成一张不甚清晰的大网,不敢出声打扰的钱婆婆只得抱紧了怀里的针线筐,已经沁出汗来的手掌还紧紧捏着她就快要做完的鞋子。
正在钱婆婆心神绷得极紧,双腿都有些开始打颤的时候,整个苏镇又猛地震荡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去看院子中央站着的薛沄,正瞧见薛沄眼里闪过金黄色的流光,原本已经停下动作稳住不动的她,猛地伸出手去,钱婆婆只觉眼前一道金黄色的耀目光芒滑过,原本虽然数处亮起光芒却还黯淡的小院一下子被点亮,连她的耳边都传来一阵清越的锐响。
钱婆婆在这一声锐响之后,清楚地看到原本在小院地上蔓延开,一明一暗仿佛像是在呼吸跳动一般的暗红色纹路,在金色流光拂过之后很快淡了下来。金光所到之处,一直蔓延行进着的暗红色纹路慢慢停了下来,就像流淌的水被冰封住一样,失掉了活性。
钱婆婆张了张嘴,紧紧抱着怀里的针线筐,想要问薛沄些什么,却是在瞧见薛沄继续动作起来之后,重新闭上了嘴巴。
薛沄的指尖再次凝聚出带着金色灵光的灵力,手上极为快速地继续掐诀,每一次都调动起院落之中早就设好的某一处阵法基石,一下一下地闪动起来。
只呆在小院里不敢动弹的钱婆婆不知道,因为相信奇先生而各自安心地在自己家中等待异象过去的其他苏镇居民没有看到,虽然心中起了犹豫但到底还是决定静等着再观望一番的几个外来修士也没有发现——
每一次薛沄以自己那起了变化的特别的灵力催动小院内的某处阵法基石的时候,苏镇的某一处,就会同样亮起淡淡的灵光,与小院之内的散落着的各处基石对应方位完全一致。
困在苏镇的这些日子,萧珞,薛沄,苏润,周烟,四人,都做了不少准备。
四人中,萧珞是最先凭借对阵法的敏锐察觉到不对的,即便当时并未能有什么佐证,从小一起长大的薛沄和一起生死患难过的兄弟苏润,都毫不怀疑地相信了萧珞的判断。周烟虽然跟萧珞还不算熟悉,却完全信任苏润的判断。于是,四人毫不耽搁地在苏镇内各自行动起来。
四人之中只有萧珞是真的对阵法颇有研究的,原本就在察觉到苏镇的大阵有些异样的时候心生警惕的萧珞,在陈亭带人亲到小院拜访之后,就果断决定留在小院中做养伤不出的样子。虽然他亲自在苏镇内走动查看,是最能快速试探推演阵法的选择,可却同样也极可能被人看出蹊跷。
能设计出笼罩苏镇这个大阵的人,必是难得的阵法高手,若这样的人就在苏镇之内,很可能在萧珞四处查探的时候被发现端倪。
不管怎么样,他们对阵法的怀疑和防备,是最不能让人察觉知晓的。
于是,每日出门在苏镇之内到处逛的苏润和周烟,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自然,主要做事的是苏润,周烟一方面是让苏润在各处晃悠的行为合理,另一方面也是给陈亭他们机会继续试探,迷惑对方自己制毒师的身份。
苏润能接下这个任务,是因苏润有一项过人天赋。说起来这个“天赋”其实对元婴以上的修士便不算什么,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任何修士都可做到,但在到达元婴之前可以做到的便很不容易。
说来也简单,过目不忘。不是简单的文字图画,而是一切。自然,要在苏润有心观察有心记忆的情况之下。只要他本人愿意费心力,配合修士本就比普通人清明许多的眼里耳力,苏润能做到将任何场景复制得分毫不差,连路边草叶上有几颗露珠都不会出错。
苏润能将一切清楚记下,回到小院后复原给萧珞,让他即便不用亲至也能从中发觉不同进行对阵法的推演研究,而同时苏润又确确实实是个没有不同阵法一道的修士,只是生硬记下一切的苏润,便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在萧珞推演出部分阵法之用,并在匆忙之间设了一套阵法以防万一之后,薛沄便也忙碌起来,在小院中用灵力晕染炼制阵法基石,一部分交给苏润和周烟在旁人防备放低之后继续在镇上,以闲逛做掩饰偷偷布下,一部分较为核心需要同时对布置阵法基石周围之地也以灵力率先梳洗一番的特殊位置,则由薛沄在偶尔出去闲逛的时候亲自布置。
终于赶在几日前,完成了所有的布置。
如今……正是验收之时。
只是……他们匆忙之间的布置,可以抗衡么?
……
奇山回府邸。
震荡过后,不再看脸色都有些变化的萧珞三人,奇山回半转过身看向半空悬立着棺木中的妻子婉茵,笑得格外温柔,口中的话落在萧珞三人耳中,却是冷得刺人。
“没来的那个丫头在镇上可是想破我的大阵?可惜了,若是她与你们一道来了这儿,还能死得晚上那么一会儿,与你们走在一处。”奇山回勾起嘴角:“血祭结魂之阵……凭你们……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