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
楚天舒骂了句脏话。
这具踏张弩的准度其实是极高的,更不用说此时已经换上了专用的弩箭,但从之前在宅院的爆炸开始,一直磕磕碰碰,弩上的望山似乎出了问题,也顾不上去校准,此时一箭射去,偏了好几尺。
他已经看出了裨灵思的目的,他一定是在找什么,说不定是要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引爆备用的硝化甘油。
但楚天舒不能就此发令撤退,中心的战场上,拼杀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任何一点小小的扰动都可能使得全盘崩溃,只有熬过最艰难的时刻,把顽固的抵抗分子杀干净,面对剩余的普通商人,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顾不上向苏勉喊话,楚天舒飞快地重新上了弦,抱着弩全力冲向山脚下裨灵思的方向。
然而这毕竟不是平地,等楚天舒冲到距离对方仅有几米的位置时,他看到裨灵思从车厢里抽出了一根黝黑又粗的铁管。
火枪。
其实与其说是火枪,不如说是火炮,枪管足足有一个拳头粗,为了减轻重量,只有一臂多长,枪口不大,但管壁很厚,看来是专门设计出来应对高爆速的火药的。
在那一瞬间,楚天舒都忍不住想要称赞对方的奇思妙想。
强度不够,厚度来凑嘛。
楚天舒本能地向左侧扑倒,但对方枪的枪没有响。
他立刻反应过来,在这瞬息万变的杀场上,自己终于还是失算了。
“别动。”裨灵思的枪口并非指向他,而是指向身边一只不起眼的木箱。
“这只木箱里装着两公斤左右的双基火药,是硝酸甘油和硝化棉的混合物,他们的威力你已经见识过了----真幸运你没有把手雷扔到这里来。”
“现在放下弩,让你们的人停手,不然我就开枪了。”
“别开玩笑,要引爆,你往这边扔一支火把就行了,用得着开枪?”
楚天舒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没底:他看不懂这把枪的形制。
“我没有火,刚才掉进河里,火绒已经湿透了。”
“别动,想也别想,这是燧发枪,转轮式的,很可靠。”
“所以你们连弹簧都造不出来吗?”
在楚天舒的印象里,燧发枪的转轮打火装置仅仅使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被击锤取代,原因是使用弹簧发火更加可靠。
“别废话了,我们身后,你的朋友在死去,我的兄弟也在死去。我只给你三秒钟时间,你想继续用弩指着我也可以,但先让你的朋友们停下。”
楚天舒心思急转,他没有任何把握在这个距离上用弩射中裨灵思的眉心,而只要对方在重伤后一两秒内没有死去,迎接他的可能就是大唐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爆炸了。
“你也要让你的人停手,不然就同归于尽吧,我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楚天舒说道,他来不及权衡,对方的手指已经将扳机压得越来越紧。
“可以,我们可以谈。”
“曹帮主,让大家停手!”
曹先此时正在战阵之中,听到楚天舒的声音从外围传来,立刻意识到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脱离与两名波斯杀手的缠斗,爬过车顶,便看到楚天舒跟那个波斯头领对峙的场面。
“你让他也告诉他的人停手!”
能让楚天舒忌惮的,自然是掌心雷。虽然他看不出那波斯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但基本的意思还是能懂的。
“让你们的人也停手。”
楚天舒放下了弩,现在端着也没有用了。
裨灵思微微点头,向着内圈大喊了几句,又重复了一遍,同时曹先也约束着帮众后退,几声零星的刀剑交击声后,周围便只剩下了倒地伤者的痛呼声。
地上躺满了血流如注的伤者,很多都已经没有了生息,粗略一数之下,居然已经有了几十人之数。
短短的两刻钟。
这样的烈度,哪怕放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也足够惊人。
曹先看着仍在对峙的两人,心里一阵阵抽痛,他不知道这次做出来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楚天舒最终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那自己的这一次赌博,就是满盘皆输。
他打了个手势,苏勉从裨灵思身后绕过,悄悄离开了人群。
“你不需要现在就杀了我,我们的战场不在这里。”裨灵思开口说道。
“你都杀到我家里去了,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但死的是我们的人,你只是受了伤。”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为他们致哀,好好埋起来,逢年过节再上柱香,谢谢他们没能杀掉我?”
楚天舒简直气笑了,跟这样的极端分子根本没法沟通。
“别废话了,你要提什么条件,赶紧说吧,留下时间去救那些受伤的人。”
“我们要离开唐朝,你要许诺不再追杀我们。另外,你要跟我们走。”
“为什么?我只是个历史教师而已。”
“你还要说自己是历史教师吗?你熟悉化学,也熟悉现代工业,我们解决不了的引信燃速问题,你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解决了。你对我们很有用。”
“谁让你们要用硝化棉做引信的?用黑火药不就完了?”
“黑火药也不行!……这不是我们要谈的内容。楚,你很聪明,我们都被你骗了,可笑的是,我最开始决定要杀掉你时,只是因为觉得你没有用处。但是你看,我也不是蠢货,在意识到你的问题之后,我准备了这个。”
裨灵思用枪口敲了敲木箱,“还不算稳定,毕竟配置时太仓促了,我只能加入大量的水防止它提前爆炸----当然了,受到枪击的话,还是会爆炸的。”
“现在你没有选择了,要么带着你的朋友跟我同归于尽,要么就接受我的条件。”
楚天舒皱了皱眉,裨灵思的神态轻松起来。
“跟我们走,没有什么不好的,世界终究是我们的。神使团可以向你保证,你享有信仰的自由,这是我最大的诚意。”
“你想错了,如果非要去一个连信仰自由都是施舍的国度生活,那我不如重新死一次好了。而且,你这样用他们的命威胁我有什么意义,我又不在乎。”
裨灵思笑了,他终于抓到了对方的一个失误,虽然这失误极小,但仍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满足: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与对方的交锋中获胜,而这次小小的胜利却足以扭转败局。
“我并不是在威胁你,只是这把枪的准头差的可怜,我没有把握射中你----你看,他们只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一万个土著的命,也比不上一个神使的命,这是神使团早就定下的教条。对方虽然没有信奉真主,但他所掌握的知识对神使团的事业还是极为有用的,这也是裨灵思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来谈判的原因。
从他本身而言,死亡并不恐怖。
楚天舒也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你赢了。不过你的添头们都已经跑掉了。”
他转过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在那边,季风正带着人从远处赶来。
裨灵思快速地向左扭了扭头,注意力却始终放在手指上。
“你现在很诚实,这对我们之后的合作有好处。”
“确实如此。现在我要把弩扔掉了,这东西很沉----不像你,还可以架在车上。”
说着不等裨灵思反应,他把弩向身侧丢开,把右手抬起,揉了揉刚才端着重弩酸痛的手腕,用大拇指轻轻抚摸手背上擦伤的伤口。
裨灵思没有去看他丢开的弩,却忍不住扫了一眼架在车辕上的枪口。
“还有,小心你的衣服,上面的水要滴到火门上了。”
火门。
转轮式燧发枪激发效率很低,如果被水沾湿……
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苏勉瞬间拉满了弓,箭矢如蛇一般绕过弓臂,直奔裨灵思的右手而去。
“上!”
他放声大喊。
异变陡生。
苏勉看懂了楚天舒的暗示,裨灵思再次抬起头时,看到的是楚天舒贴着地面向他扑来的身影。
火门内的钢轮转过了第一个齿,燧石已经开始发热了。
箭矢越过楚天舒的肩膀飞来。
地面上尘土扬起,仿佛涟漪。
一瞬间,飞来的箭矢射在了裨灵思的臂骨上,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他的肌肉,枪脱手了。
裨灵思徒劳地想要用左手抓住枪管,但重达三十多斤的枪身却挣脱了他的手指,向地面上滑落。
而楚天舒的肩膀,已经狠狠撞击在他的小腹上,从绷带上渗透出来的大量鲜血甚至在撞击之中飞溅到他的脸上。
下一瞬间,本来已经沉寂下去的喊杀声,又再次响起。
匕首的刀锋紧紧地贴住裨灵思的喉结,在这生死的关头,他急促开口说道: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回答他的只有冷漠切割的刀刃。
等他倒在地上企图用手捂住鲜血涌出的脖颈时,才听到对方回答:
“我想要迪丽热巴,你有吗?”
此时还是正午时分,天光明亮,但在裨灵思的视线里,天空却一点点地变得深邃了,他没有看到真主的国度,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带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度。
好冷啊……
十月二十二,霜降。
濮坡桥畔,朔风劲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