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快跑!”
楚天舒一把拉过季风,跌跌撞撞地向南面跑去,而他们身后,那只铁筒上的引线在火焰中迅速被点燃,转瞬间便引发了爆炸。
“轰!”
楚天舒感到脚下陡然一空,下意识地伸出手要扒住前方的瓦片,但那瓦片也像他一样,漂浮在了半空。
炽烈的火焰被气浪卷起,然后又因为缺氧陡然一暗,瓦砾飞溅,几十片蚀刻后的破片如雨水般向四周泼洒,楚天舒耳中寂静,也不知道是被震破了耳膜,还是暂时失聪。
在爆炸发生前,季风看到楚天舒脸上的恐惧就知道非同小可,本来跑在楚天舒后面的他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将对方往前一扑,硬生生砸穿了屋顶,坠入前厅之中。
他被随即发生的惊天动地的爆炸震慑住心神,如冰雹落下一般飞来的砖块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他来不及反应,只好转过身去绷紧肌肉扛住,但好在炸弹在耳房一侧爆炸,飞向侧面的破片射穿砖墙后基本都已经撞得偏离了方向。
季风的一扑,救了他两一命。房顶上的许多瓦片,都已经被破片撞成了粉末。
楚天舒从生死一瞬的绝望中回过神来,随之涌上的情绪却不是恐惧。
而是……无趣。
他其实没有真正感受过死亡。
在上一世,他不幸同时患上抑郁症和癌症,对死亡甚至可以说是期待的。
就在刚才那声爆炸里,死亡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逼近了他,却让他觉得,不过如此。
无声的世界里,他的心跳格外明显,肾上腺素分泌在一瞬间飙涨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但他的情绪却彻底脱离了此前的紧张、忐忑和愤怒。
你们这些人啊,来到了一个新世界,掌握着前所未有的科技,内里却还散发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硝酸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却只知道用来毁灭。
“走!别坐着,往南边突围!”
楚天舒一把拉起还在地上发愣的季风,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耳蜗在刚才的爆炸中已经严重受损,平衡感薄弱到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脚在哪里。
季风的情况比他稍微好些,毕竟有长期练武的底子在,他见楚天舒情绪镇定,便也找回了些理智,扶着楚天舒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瓦砾堆,推开倒塌了一半的屋门穿入到西侧耳室。
楚天舒的踏弩在刚才的爆炸中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他要了季风的障刀在手,努力去寻找身体的平衡。
“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但我们不能等,接下来每一刻你都必须在我身边,不要想着帮我断后,全力拼杀,懂吗?我一个人不可能走得了,懂吗?”
他的听力此时恢复了一些,但仍不清晰,每一句话都是用吼叫的方式说出来,季风也大声答是,表示听懂了。
从西耳房到南墙有近二十米的距离,爆炸发生以前,他曾经看到在南侧有三人把守,此时背后的敌人因为爆炸暂时还没有找到路径穿过废墟,如果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杀这三人,还有机会逃走。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对方手里还有没有第二枚炸弹。
刚才的爆炸,应该是硝化甘油加硝化纤维的双基炸药无疑,能靠火烧稳定引爆,且一枚不到手掌长,三指粗的炸弹,便掀翻了整个东耳房,不是黑火药或者苦味酸能达到的水平。
楚天舒心情沉重,他现在才知道,即使对方没有雷汞,单靠大威力手榴弹这种黑科技,也足以纵横亚欧大陆。
然而当他看到之前那三个守在南墙的波斯人时,刚刚对敌人建立起来的忌惮几乎又消失无踪,整个夜晚最为荒诞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三个波斯杀手,放下了弯刀,跪倒在地上,正向着刚才爆炸方向的耳房祈祷。
季风扶着仍旧站不太稳的楚天舒,看到眼前的情景,猛然加速前冲。
一刀斩过,两个根本没有抬头的波斯人便倒在了刀下,另一个人被楚天舒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障刀的锋刃在喉咙上狠狠切入,发出渗人的磨擦声。
季风拉起一时站不起来的楚天舒,向南墙继续奔跑,身后魏克亚带领的几人已经冲了过来。
其实魏克亚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他见识过硝化炸药爆炸的威力,也知道原理,对此倒不甚惊讶,无奈的是身边的几个教众是不知道的,此前对他们做的都是宗教宣传,这时候跪拜起来简直拉都拉不住,好不容易聚拢起来搜索追杀,正正好好看到了二人杀死正在跪拜的三名教众的一幕。
那楚天舒脸上被鲜血溅满,回望过来时,脸上却没有任何激烈的表情,在隐隐的火光照耀下,他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种冷漠。
不是对敌人的冷漠,而是对自己。
那种神情,他只在最虔诚的教众脸上见过。
有一次,他跟随裨灵思觐见神使团的伊玛目,在伊玛目居住的塔楼上,他看到一名塔楼边缘站岗的教众在伊玛目的示意下,纵身一跃,坠入无底深渊。
那一刻,那名他不知道名字的教众脸上的表情,便是他刚刚在楚天舒脸上看到的表情。
他知道教众信仰的是什么,可是你呢?
楚,你到底信仰着什么?
疑惑的情绪翻涌上来,转瞬间便又化作了愤怒,历史教师?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说过实话。
魏克亚吆喝着同伴加快脚步追过去,他手里还有两枚炸药,但一时无法使用。
炸药的引信用的是硝化纤维和纸捻的混合物,因为没有火药钝化技术,燃烧极快,如果他想在手里点燃后投出,瞬间便会将自己炸死。
楚天舒看到对方五人追了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对季风喊道:
“不能去南墙,人数不对!他们在曲江池那边至少有两人留守,现在肯定已经闻声而来,过去就是前后包夹!先去东墙,那里有之前留下的墙洞!”
早先楚云舒在做计划时曾经设计了多条逃跑路线,但炸药一炸之下,基本都已被堵死,只好一个劲地往南墙去,此时预料到南边的伏兵,便调转方向往东。
问题是,现在掉头,就必然要被后面的五人从中截住。
其实他们当前的位置与东墙不过隔了十几米,此前楚天舒买下宅子时,还曾嫌弃前厅之前的院子太小,全然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被这距离所困。
没有选择,就只能突围过去。
温和地等死,和凶险地求生,这两个选择看似简单,但往往选错,因为人在很多时候,是情绪动物。
季风闻言毫不犹豫,拉住楚天舒便往东走去。
“东家,我得双手应战,否则两人都得死。你要是不能站立,便只管往后爬,搏杀之间,万万不能碰我。”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院子正中,季风松开楚天舒,缓缓站定,横刀竖立在前,面对着合围过来的五人。
三人迎上季风,魏克亚带着另一人绕过他,扑向仍然匍匐在地上的楚天舒。
对方的脸上似乎是布满了恐惧,但这样的恐惧让魏克亚心下不安。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恐惧。
魏克亚的脚步慢了一拍。
等到那名波斯杀手走上前来,在对方挥刀的前一瞬,楚天舒挥出了一直被季风搀扶着的左手。
一蓬火焰在杀手面前爆开,而魏克亚却躲了过去。
火铳?这是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但立刻便被否认了。
不是火铳,是一把碾成了碎末的、被破布包起来的、燃烧着的,木炭。
从屋顶落下算起,楚天舒用撕裂的袖口包起木炭,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虽然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但燃烧的木炭已经烧透了外面的麻布,进而又烧伤了楚天舒的手掌,他悄悄换过好几次握法,却始终没有把这堆木炭丢下。
魏克亚意识到了自己在不经意间退后的距离,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在赌,他赌的不是这把木炭能像抛出石灰一样迷了杀手的眼睛,而是赌魏克亚手里还有炸药,赌他的本能恐惧会让他在见到火星的瞬间退后几步。
当然,他也不想真正引燃炸药,所以当他看到自己走来时,故意露出恐惧的脸色。
他知道我之前已经看到过他的冷漠,也知道我会对这突然出现的恐惧起疑。
只是为了让自己退后几步,增加微不足道的几分胜算,就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很快,他的疑惑便被泼洒过来的鲜血冲淡了。
对方拼着右肩被一刀劈中,削掉了他同伴的脑袋。
用那柄短的可怜的怪刀。
而后对方捡起了弯刀,完全不看身后陷入苦战已经负伤的同伴,向他扬了扬左手,似乎还带着微笑。
他看到那只手掌上还粘连着不长不短的一块布条,被之前的炭火烧化了,黏在皮肤上。
布条的边缘闪着红光,一挥之下,有点点火星飞起。
魏克亚掉头就跑,并非胆怯,只是对方今晚的一连串举动,已经将他的心理极限压到了绷断的边缘,他不能承受在这样的情绪下战斗。
只要避开一时,从南门赶来支援的同伴便会最终终结今夜的杀戮。
魏克亚是这么想的。
但他很快被飞来的弯刀斩中了左腿,踉跄跌倒后,还没来得及抓稳刀柄,便被对方扑到身上。
当那把新出现的匕首的刀锋压上喉咙时,他竟然没有想到真主。
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快把他的左手拿开,千万不能碰到引线……
杀掉了那个扔出炸药的波斯杀手,楚天舒回头支援季风。只是极短的十几秒,战场上的局面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又过了几十秒,当两人提着刀、浑身浴血地踹开东墙上松松垒砌的墙洞时,武侯终于赶到,抢在最后三名杀手进入院子之前,把公然持刀拒捕的波斯人格杀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