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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糖事初定

  次日早起,楚天舒先去青龙坊看了最新的制糖情况,又划出一片地方,准备之后从渠里引水做水车,这处宅子地势低矮,遇上渠里涨水,便要倒灌进来,对楚天舒来说倒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回想起昨天与裨灵思交锋的种种情况,他对将这些波斯人的威胁等级稍微下调了一些。

  只有火药,没有炼钢技术,这辈子你们也别指望造出什么靠谱的热兵器了,等到了战场上,难道你们要拉一队掷弹兵,搞万岁冲锋吗?

  ……想想他们倒真可能干出这种事情,不对,是必然会干这种事情。

  楚江南宿醉的脑袋又痛了几分。

  好在不久之后就有好消息传来,把他快速铺开商业搞活经济的计划往前推了一大步。

  归云居的白糖被买断了。

  出手的是东市署,但实际在背后操作的,据说是宫中内官尚食孙令疑,还有内府局的太监程园辅程公公。

  消息是张小和传过来的,她昨日去寻楚天舒未见,已是生了好大的气,到了今早,本打算去他家抓人,正巧碰上楚天舒从糖坊走出来,便指着他大肆埋怨了一通。

  “好了好了,昨日确实有事,你赶紧告诉我,那谢山德到底什么时候来?”

  宫中采买,不像普通市场上的交易,那是每一笔都慎之又慎,尤其是这膳食药材,更是笔笔都要有专人经手查验。

  吃到圣人嘴里的东西,你敢开玩笑?

  谢山德尝过了白糖,又从郑拾嘴里了解了一番背景经过,便悄悄把手里的白糖送了一大半进宫,没过几天,上面就有了消息。

  说是尚食局有意采买,但对这新玩意儿还放心不下,便着谢山德与尚食局典膳王坚,一同前来查访。

  对于这种接待考察的事情,楚天舒实在是熟门熟路,得知对方巳时正便要到,赶紧安排伙计们停下手头的事务,先把地面好好清扫了一番,又把堆在一旁的甘蔗码的整整齐齐,一应坛坛罐罐,也用抹布沾水擦得锃光瓦亮,巡视了一番后,才叫师傅升起火,只开一炉,装模作样地熬起糖来。

  张小和倒是看出来他想要干啥,虽然觉得好笑,但也勤快地跑前跑后收拾,累出了一身大汗。

  “天舒哥,这下干净了,谢市令应该会满意吧?”

  楚天舒心里也没什么底,其实无论是古老的糖坊,还是现代化的制糖车间,那环境跟干净都是基本上搭不上边的,但像他们这样连地面都尘土飞扬的,终究还是少数。

  好在别的糖坊更不如他们,比烂嘛。

  “满意不满意我猜不出来,但起码不至于说我们要对圣人不轨了。你看,这艾草点起来,苍蝇就少了许多,看着也清净了些。”

  “可是等他们一走,这里便又脏起来了,这不是,这不是……”

  楚天舒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替她说了出来。

  “欺君之罪嘛,这有啥可怕的。其实谢市令就不知道这其中关节吗?哪有糖坊是干净的!我们现下打扫了,是给他们一个面子,一条后路。日后如果真的圣人有此一问,他们也好应答了。”

  张小和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年纪太小,虽然不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被关在闺阁里,但人情来往的事情毕竟是接触得少的,楚天舒也不指望她能够理解,甚至心里倒希望,她最好是永远也别懂这些事情。

  两人说话间,谢山德到了,见面先与楚天舒介绍了王坚,几人一番叉手恭维,张小和不懂得避讳,楞站在一边听几人说话。

  “楚郎啊,没想到你这糖坊,比我以前所见,倒是干净许多啊,难不成就是因此才有这如雪白糖?”

  楚江南自然配合地大笑了几声,便就其中的原理、方法稍加解释,乃至于具体的用料和配方,他也详细说开。

  王坚在此事里其实不过是一个监督见证的角色,主要参与斡旋的还是谢山德,但他见楚天舒言谈坦荡,丝毫也没有藏私的意思,脸上的神色便也宽裕了。

  “喝!楚小子,你这配方用料都说了出来,不怕我转手卖与了他人?”谢山德假意发问,实际上自然是说给王坚听的。

  真是好会搭梯子,有这样的良助在侧,何愁白糖进不了宫?

  “谢市令,王典膳,实不相瞒,这白糖制法算不得什么大秘密,实际关键还在于水浴结晶之法,您二位且来看……”

  楚天舒便又将二人引到水浴锅一旁,解释了一番何谓蒸发,为何水浴可以保持温度恒定,结晶之后怎样快速收集糖霜以免白糖焦化,诸般窍门,娓娓道来,倒是全然略过了谢山德的问题。

  对于有些问题,老老实实回答并不是最好的策略。

  比如此时,楚天舒似是无意地展示了一番这制糖的难度,王坚心里便自然有了计较。

  看过了制糖的全过程,王坚极为满意,他开口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点到关键,确认了各个环节均无病害危险之后,便向谢山德点了头,提出要再到归云居看看。

  于是几人便启程前往归云居,王坚与谢山德均是七品官,有随驾马车,但张小和在场,楚天舒便拒绝了同乘,而是让车夫慢行,两人跟在马车后面步行。

  到了归云居门口,却发现有一群人聚集在那,吵吵闹闹,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你这归云居本是食店,为何却来抢我们糖坊的生意?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店确实是食店,但名下也有糖坊,只是尚未寻到门面,暂借归云居售卖罢了……”

  “你那白糖颜色如此奇异,谁知是不是用了什么染剂漂白,这等东西你也敢吃吗?”

  “敢吃的,敢吃的……”

  “嘿,你这老儿,你说敢吃,倒是吃一斤来我看看?”

  “哎,王兄,就算这白糖能吃,哪有吃一斤的。不过我看这归云居里多有新菜,却不见用这白糖烹调,百龄老弟,你这又作何解释?”

  “这还解释什么!无非是怕吃出了人命,惹上官司!”

  “不止于此,不止于此!我看,不如就让张掌柜立个约定,以后归云居烹调用糖,都用这白糖,你看如何?”

  ……

  楚天舒皱眉听着,这些闹事的人里,主力是长安糖坊的管事,但藏在人群里推波助澜的,似乎还有酒楼的人?

  王坚和谢山德本意是微服私访,早就下了马车,自然也是把这些话听在耳中,此时两人表现又各不相同。

  谢山德因为利益使然,脸上颇有气愤之色,王坚则把脸转向楚天舒,似乎要看他如何处理。

  他的眼神一转,谢山德便也察觉到其中的意味。

  此情此景,自然可以用官身压下质疑,但这样一来,在尚食局和内府局,可就落下了口实。

  你不是说你这白糖货真价实吗?为何城中百姓有如此疑虑?连百姓都有疑虑,你又如何敢献与圣人?

  楚天舒实在是头大。

  你们有这功夫,琢磨点别的不好吗?非要盯着我这月入区区几十万钱的小产业?

  要说这些人的商业嗅觉还真是敏锐,察觉到了这白糖和归云居的潜力,便要第一时间将其扼杀,哪怕在后世你死我活的红海市场里,也少见反应如此激烈的。

  对于这些人的诉求,他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一方面,所谓的白糖对人有害只是幌子,只要你归云居不把白糖拿出来冲击市场,我才懒得与你多费口舌。

  另一方面,恐怕也有长安城中酒楼的势力,想要借题发挥,扩大舆论压一压最近归云居的风头。

  这两条都是不能妥协的条件。

  楚天舒走上前去,向众人一叉手,放声说道:

  “诸位,这白糖一事,其实并非归云居产业,而是我白兔糖坊出产。因我跟张掌柜是远房叔侄,他好心提携,才放在归云居寄售,刚才有朋友说要用白糖入菜,我是舍不得的。”

  第一步,撇清关系。

  这话一出口,酒楼那边的人便沉寂下来,正主都已经出来了,总不好再揪着归云楼不放。

  有人还想要起哄,楚天舒根本不予理睬,继续说道:

  “至于这白糖是否与人有害,我今日起,便会着落伙计,仍是在归云居门口,设一甜水凉茶摊,每日用白糖煮茶,免费供给过往客商饮用,也一显我大唐之慷慨好客。若对此有疑的,我们每日午时正煮茶,各位大可来看!”

  这话说得正大光明,绝大多数人一时想不到怎么反驳。

  “谁要喝你那凉茶?喝出事来,你倒赔我?”

  “喝不喝是你的事情,你不喝,总有人喝。常非,送客,再有人在店前鼓噪,便报给武侯,请东市署主持公道。”

  楚天舒盯住说话的那人,眼神中已经有了威胁之意,众人见他神情便知道所言并非单纯的恫吓,一时间便散去了许多。

  他们只是想闹闹事,逼迫归云居退让,要是对方真铁了心卷入东市署,大家都讨不了好,还是先行散去,再缓缓图之。

  谢山德听到楚天舒提起东市署,便知道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当下便与向王坚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同走上前与张百龄攀谈,这个场景,又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不远处的来客斋中,掌柜舒远年正与徐紫文谈话。

  “紫文,你看此事,还有可行之处吗?”

  徐紫文放下手中茶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今天的事,那楚天舒是如何应对的,你也看到了。连消带打,举重若轻,此事骤然发难,他不可能提前布局,在这几个弹指间,便有这等应对,实在是机变过人。更难得的,你可见谢山德身后那人?”

  “倒没见过,那人有来头?”

  徐紫文笑了一声,回答道:

  “说起来,我倒是也与他有旧……那是宫中尚食局的王坚,现下正知典膳事,此前我小漱泉的新酒上市,他便曾前往查看,可惜最后事未能成。”

  舒远年便也吃了一惊:“这么快,这白糖便要送入宫中了?”

  “想来不会错。这下你说,还有可行之处吗?”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要说可行,那肯定还是有的,但实在是无必要了。楚天舒手里有如此底牌却根本不用,其做事之沉稳,哪像是十六岁的少年人!这等妖孽,我们跟他作对有何好处。说到底,你小漱泉的生意可有大受影响?”

  “是啊。其实大家的生意都还平稳,此时试手也试过了,人家只是随意应手,便把危机消弭于无形之中,还争什么?我看,争不过,便干脆拉过来吧!”

  “正该如此!”

  两人想清楚了关节,便让小厮换过茶来,开始讨论怎么将归云居拉拢起来,思来想去,还是得从这少掌柜楚天舒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