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在两侧秃山上的曹先按照楚天舒所教，点燃炸弹的引信投向商队，随后声势巨大的爆炸声让他无比胆寒。
如果此物能普及，那还打什么仗？
他搞不懂这手雷的原理，但隐隐能意识到其与硝石、爆竹有关，并不是什么掌心雷的邪术。
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立刻命令十几名精通箭艺的伙计开弓张箭，对下方已经抽出刀来的几个主要目标进行杀伤。
而他则抽出长剑，大喝一声，召集归拢起刚才的巨响中有些吓破胆的帮众一齐向着下方的商队扑去。
此时季风也已经带人驾了几辆大车横在后方道路中间，他们要负责阻挡商队向后突围。
铁腰帮的帮众彼此熟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两侧秃山上不断响起。
“老二老三，跟我射瓷器骆驼旁边那个，三声以后一齐动手！”
“刘乞儿，小畜生，对准马车后面那人！”
“他们要冲出来！速撒一轮拦住他们！”
“射那个放箭的，快，快！”
箭矢虽然稀疏，但每一轮发箭，都有一两名外围的刀手中箭，商队中较为精锐的教众护法已经全部藏了起来，打算等对方冲到近处，再拔刀拼杀。
一时之间，从仍留在秃山上的弓手视线看来，商队中已经没有持刀之人了。
“苏头儿，还射吗？”一名弓手靠近了小头目一样的苏勉，开口问道。
苏勉年幼时破了家，行乞流浪到十来岁，一次跟乞头的冲突中被打了个半死，遇上曹先，后者看中他性情坚韧，把他留在帮中，一路养活到十八岁。
他与曹先情如兄弟，一向是只听曹先的话。
“射，露出身子都都一齐射死。”
“没带刀的也杀？”
苏勉头也不回，仍然盯住场中的动静，开口道：
“没带刀，不代表一会儿不会拔刀，你看这局面，正是如同大哥先前所说，最要紧的那批杀手都藏起来了，只有把他们逼出来，才有的打，要不然他们骤起发难，下面的兄弟就难办了。叫兄弟几个继续！”
“是！”前来问话的人大声喊话，“哥几个，继续射！露面即杀！把他们真正的精锐逼出来！”
两侧石山上的众人唱了声喏，挽弓放弦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铁腰帮虽然不是在外面打家劫舍的流寇，做不出滥杀无辜的事情，但有帮主命令在前，又听楚天舒到处宣扬这些胡人中藏有妖僧，要坏大唐社稷，脱掉了心理负担后，下手极为狠辣利索，甚至有些商人想要探出头来投降，也被一箭射在身前，吓得缩了回去。
在这样的威慑下，商队在爆炸后便持续不断的混乱，开始顺着爆炸中心向四周蔓延，近百米长的队伍中不断有人脱队而出，高声叫着拔刀冲向已经在两侧聚集起来的铁腰帮众。
曹先全身披甲，领着人从商队东侧山坡扑下，在距离坡底还有十几丈的地方高声发令，其他帮众听到令声，脚下速度陡然加快，以两三人一组的阵型冲到了商队中间。
对方的弓手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直到此时，自己的兄弟还没有出现折损。
商队中不是全员佩刀，战力高的人也就十几二十个，此时已经被多人围上厮杀。
再者来说，流氓打架，跟军阵厮杀不一样，曹先这些弟兄本来就是刀口上搏命讨饭的人，杀到血热，身边人退了，自己也未必会退，不至于一个照面军心溃散。
他更担心的是波斯人的掌心雷，如果对方真的在人群里引爆一枚掌心雷，自己这些兄弟被惊得失了照应，就会面临被各个击破的危险。
曹先提剑上前，先一剑斩向正被着他厮杀的一名波斯刀客，剑锋深入脊骨，又一划而过，带起飞溅的鲜血和碎骨。
“张小乙！退回来！别胡乱跑！”
曹先看到名叫张小乙的帮众已经冲到了两架马车临时构筑起的防御之内，顾不上身边正向他冲来的刀手，纵身一跃翻过马车，正看到张小乙在两名商人打扮的刀手夹攻下苦苦支撑。
他抄起手弩，先射中一人，趁那人动作停滞了一瞬，上前补了一剑，张小乙得到喘息的机会，也一刀劈翻了剩下的那人。
“你不要命了？回去！回去！先肃清外围！”
张小乙领命提刀而去，唐先则仗着自己披甲，硬抗了追来的刀手两刀，铁剑戳穿了对方的脖颈。
唐先爬上车顶给手弩上了弦，射倒一个正在张弓的弓手，与此同时，从另一个角落射出的箭矢洞穿了还在奔跑的张小乙的肩膀。
第一波伤亡开始出现了。
在把冲出外围的十几个刀手肃清之后，铁腰帮也留下了七八个重伤倒地的帮众，这些人如果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打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可能留手。
“兄弟们并肩子上！没有退路了！杀光这些人，就是泼天的富贵！干完这一票，回去当富家翁！”
在他大声呐喊之下，本来已经有些退意的帮众重新鼓舞起精神，先分出几人把重伤倒地的拖到后方，其余人围住商队仓促之间用车架和马匹搭建的简陋防御，只等曹先领头，便要冲杀进去。
此时楚天舒已经泅水来到了秃山上，他观察了下方局势，判断对方已经无法突围，便让人通知守在后方的季风尽快带人支援，此前他们没有料到波斯人在面对袭击时会立刻龟缩起来，把季风的人布置得太远了。
他们这群人基本都没有面对西域马贼的直观经验，即使楚天舒曾经看过听过，也完全没有想到这种龟缩防御的打法是面对马贼袭击的第一选择，波斯人走过万里丝路，对此道已经形成了本能。
等传信人离开，楚天舒让苏勉带弓手下山，寻找更近的制高点向被围在正中间的一众波斯人射箭。
“看到那个人了吗？穿黄色罩袍，腿上和背上有伤那个！就在骆驼边！你盯住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把他射死！”
“还有，你要留心观察，只要波斯人里有人点火，立刻传信全员后退，知道了吗？”
没能借着炸桥的机会炸死裨灵思，楚天舒还是有些遗憾的，毕竟死在自己亲手配置的炸药手里，才是符合他们愿望的结局。
苏勉点了点头，此前曹先已经告诉他等厮杀开始之后，杀场之外的所有人都给楚天舒调配，而他自己对这个表面上是个文静书生的狠角色也有一份信服。
等苏勉带人离开，楚天舒缓缓走到山腰处，找到提前放好的踏张弩，拼着右肩伤口撕裂，把专用的重型弩箭放入弩臂，上好了弦。
这次，尽量远远射死就好。
毕竟抓活的也没有用，从他们这种人嘴里，问不出东西的。
太乱了。
裨灵思靠在车厢后面，借助车厢和骆驼的尸体挡住不时飞来的流矢，中途有几次，他叫随队的通译去喊话，说愿意投降，但陷入疯狂的教众根本无法管束，丝毫不理他停手的命令，反倒趁着对方停顿的间隙，杀了两名唐人，这样的举动引起了疯狂的报复，站在空地上的通译瞬间便被几只飞来的箭矢扎成了刺猬。
裨灵思想不通楚天舒为什么非要致自己于死地，他们此前明明谈得很好，甚至在他临时决定要杀掉对方时，连自己都是把他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的。
无关紧要，意思是我对你也没什么恶意。
但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布了这样一个局，非要赶尽杀绝？
太狠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裨灵思的思维方式都是在以“复仇”为基础的教育上建立起来的，他手下的教众也是如此，所以当铁腰帮从天上降下天罚，又带着一帮武士冲过来时，教众中的很多人感到了疑惑。
这些异教徒，我们没有杀你，就已经是仁慈了，怎么会你们突然跑过来要杀我们呢？
裨灵思勉强撑起身体，又一轮弓箭射过之后，对方的武士翻越了本就不高的障碍，冲了进来。
他本身其实不擅于战斗，此时护卫在他身边的是两名从小培养的武士，虽然不如魏克亚聪慧，但放在波斯，也算得上是智勇双全。
对方的一名弓手站在高处，为他们的武士指示出自己的位置。
“先杀那个领头的！黄衣服骆驼边坐在地上！先杀他！”
于是本来在与其他人厮杀的武士，相当一部分抛下了自己的对手，向他冲了过来。
两名护卫拼命厮杀，但转瞬间便被淹没在十几人的刀锋下，虽然对方因为仓促转移也付出了好几个武士的生命，但此时的他，已经被隔离在自己的同伴之外。
难道这就是结局了？
真主啊，你现在便要将我召唤到您身边吗？
裨灵思抓住护卫拖延的时间，钻到了车底，向外围爬去，而此时那些本来向他追来的武士在首领气急败坏的叱骂下，放弃了对他的追击，转而去帮助其他人。
裨灵思看到了一丝转机。
那些唐人刚才的鲁莽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原本互相配合的阵型已经出现了动摇，只要他能找到自己的武器，为他们的崩溃加上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击垮他们的意志，从而抓住那一线生机。
自己这边真正能够战斗的精锐护法教众已经不多了，他必须赶快。
现在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把那支又傻又粗的火枪放在身边了。
然而就在他好不容易辨认出方向，爬出车底向着货车蹒跚跑去时，一支弩箭从不远处的山腰上射来，深深地插进他身旁的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