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回头望着金蝉子，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面色依旧平如秋水，只是在金蝉子眼中，此时的老者，没有一丝云淡风轻，只有满满的无情与血腥。
那种冷漠，那种无情，是从心底生出来的，对于生命的无视，金蝉子感到一丝寒冷，一丝从心底升腾出来，然后瞬间遍布全身的寒冷。
老者饮了口茶：“你有何资本，与老夫讲条件？”
眼前的老者看似不羁，甚至有些行为甚是可笑，可却无由的让人感觉不寒而栗，而且那种寒意，是从内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腾出来，是在他面前，感觉毫无退路可言，似是被看得彻彻底底的恐惧！
“你若是不答应我，那你永远也见不到圣经。”金蝉子强稳着心神说道。
“这点我信。”老者看了一眼金蝉子，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孩童，“也罢，我得了圣经，再要这些孩童也无甚意义。”
金蝉子暗自长舒了一口大气，猴子，本佛爷和这六千六百六十七条性命，就看你的了。
金蝉子张手出来，一方紫檀木的盒子正落在手中：“希望你不要食言。”
老者笑着，那种纯真似是孩童一般，若不是经历先前的一幕，金蝉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老者竟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头。
“君子一言。”老者说着，便伸出一张如枯树般的手，那手上青筋密布，颤抖着、跳跃着，即便他面色入睡，可这张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金蝉子拿着木盒，心中想着帝如来嘱托，想着藏经阁中的青灯黄卷，想着被暴打的阿难、迦叶，想着一行四人为了圣经所起的争端。
他想起了迎风招展的幌子，想起来小白龙离自己而去，想起来猪八戒、想起了沙悟净、想起了孙悟空、想起了紫霞、想起了百花羞……
仿佛自出灵山之后，所有的磨难，所有的妖怪，都是为了圣经，这是第一次，金蝉子感觉圣经，并非是救世的珍宝，而是乱世的祸根。
老者的手此时已经放在了木盒之上：“怎么，舍不得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金蝉子闭着眼，一行清泪直落而下，师尊徒儿不孝。
老者摩挲着木盒，方才的风轻云淡，已经渐渐变化为微笑，金蝉子看着老者，直盯盯的看着老者的表情，由微笑转为鄙夷，而后转为贪婪，尔后转为阴戾！
仅仅一瞬间的表情在金蝉子面前缓缓放慢，心中的寒意也越来越多，他想将盒子再拿回来，只是手已经不听使唤，他想制止老者，可是为时已晚。
老者颤抖着，丝毫不掩饰的狂笑着：“圣经，圣经！这就是传说中可得长生的圣经！”
金蝉子心头一热，脑中已经是开始嗡鸣，一种他最不愿意相信，也最可能发生的事情，仿佛即将成真。
“老子再也不用每日苦修！再也不用为了那所谓延寿丹药而卑躬屈膝！再也不用忍受胯下之辱！”老者仰天长啸，声音极近癫狂，“我鹿杖翁，此后便是长生，此后便是万劫不灭！哈哈哈……哈哈哈……”
莫说是金蝉子，便是魑妖看着此时的鹿杖翁都忍不住心悸，自己跟随他三百余年，从来只见他面如秋水，从来只见他阴狠毒戾，从来只见他偏偏如仙，却从未见到他如此癫狂。
甚至有一瞬间，魑妖感觉眼前的鹿杖翁，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鹿杖翁，可这个鹿杖翁却是更真实的被深深的掩藏了许久的鹿杖翁！
金蝉子面如白纸，非是惧怕而是不安。
鹿杖翁大笑，眼中都笑出泪来，只是在眼泪刚要落下的一瞬间，他低头又抬头，一瞬之间便恢复了先前风轻云淡的模样。
也正是这幅模样，让金蝉子感到可怕，亦让魑妖感到心悸。
鹿杖翁望着金蝉子，那模样似是在端详，又似在耻笑。
金蝉子的后脊不由得生出一层冷汗，脑中更是一片燥热：“你……你既得长生，自然要遵……遵守承诺。”
“承诺？”鹿杖翁盯着金蝉子，好似看着一个玩物一般，“自今日起，没人可以威胁我，你不行，那个老头也不行。”
“轰”一声炸响，直在金蝉子的脑中炸响，自己上当了！
一瞬间，金蝉子感觉自己如在冰窟，周身上下冷得不行，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空白，一片虚无。
那种感觉，像是被掏空了身体，被放在岸边的鱼，像被抽空了灵魂，摆放在验尸房的尸体。
金蝉子怕了，他最怕也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记住，你乃鱼肉，我为刀俎。”鹿杖翁望着金蝉子，充满玩味的笑着，“魅，今日的六千六百六十六个小儿心，一颗也不能少！”
“不……不，不！不可以，你答应了我的，你不可以这样！”金蝉子声嘶力竭的大喊，眼中已经是一片血光。
近在眼前的，金蝉子看着一块块红布从笼子上挪走，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胸口上多出一道血口。
随之而来，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是无助、无知且无力的挣扎，像是海潮之中的木船，像是凌冬的最后一片落叶，像是沙漠中渐渐消散的水滴。
那些血，那些哭喊声，那些挣扎，好像是深渊一般，将一条又一条，还未真正开始，便已经要结束的性命吞噬，而且是嫉妒残忍的，一点一点的，逐个逐个的在金蝉子眼前，在那些还未消逝，但即将消逝的生命前消逝。
而这一切，是因为眼前的魅，是因为方才的鹿杖翁，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刚才的愚蠢，是因为我刚才愚蠢的把圣经交了出来！
如果我没有拿出圣经，如果我没有轻信鹿杖翁，如果我没有写那个幌子，如果我没有下山传道，如果我没有争功落入凌云渡，如果我一直跟着孙悟空寸步不离……
如果之前有千万条因，只要其中的一条因改变，可能就不会有现在的场景，可是便是这千万条因，在此刻在金蝉子的眼前，形成了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形成了一条又一条逝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