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谁走得动啊!
但凡有一个爬起来的,立刻就被四窜的罡气压倒在地,他们好好的时候,或可抵挡一二,然而现在均都伤势不轻,能撑着不被气浪冲击而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有逃离这片空间的能力啊。
“令云!”百忙之中,白无药唤了一声。
“知道了!”沈令云回道。
白无药:“截空!”
沈令云:“所有人跟我走!”
碧绿光壁接天连地!
明樯的掌势拍到其上,半点波澜都荡漾不起。
所有人都僵住了。
萧子鸿、冷赋雪等见过这块光壁,且之后浣尘山庄也修习了这门截空术的人,都忍不住再次为之惊叹,何况明树那两位首次得见的老人家,他们觉得,他们没死在明樯手底下可能并不是好事,被自家姑奶奶给玩死吓死才叫冤啊!
“还不走?”沈令云喝道。
“啊!”大家激灵灵回神,此时不走,等死吗?
顾长堑和秦寒一左一右护着萧子鸿,冷赋雪扯住明树长老的领子,沈令云捉住另一位长老的袖子,趁此良机,往阵门冲去。
“松开老夫!老夫自己跑!”明树对被扯住领子这件事,有些不满和恼羞。
冷赋雪:“老胳膊老腿,跑得快吗?”
“老夫一把年纪,你这样,成何体统!”
“命都要没了,还体统?”
“老夫郑重警告你,放手!”
“老实点,不然扎晕你。”
明树:“……”
好歹人家救治自己不止一回了,济澜医殿人才济济,医药师个个都是从医药大试选出来的,身为药佐大人的冷赋雪水准如何,明树还是颇有切身感受的,扎晕他,这可不是玩笑话,万一晕了被拎出去,恐怕会更丢人,当下不敢再提体不体统了。
到了阵门,冷赋雪也没真的把他拎出去,而是一扔,把他扔出了阵门。
沈令云居然与她少有地默契,也将另一位长老扔了出去,两人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言语交流,整齐划一往回跑!
萧子鸿半只脚都出阵门了,眼见两人动作,也想回头,却被顾长堑和秦寒死死拉住,连拖带拽给弄出去了。
白无药这边撤了截空术,迎上明樯掌风。
明樯击打不透截空光壁,勃然大怒,见白无药迎上来,生了这就是最后一击的想法,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意会到她的决心,正合白无药意,迷蝶掌化虚为实,两掌遥遥相抵,元力率先撞击,像是在两掌之间撑住了实质般的障碍,使得两只肉掌难以碰触,但元力的比拼,才叫高手过招。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任何招数都是累赘。
“嘭——”
冷赋雪和沈令云早有经验,急忙伏低。
“嘭——”
气浪擦着头皮而过。
白无药掠空倒退,心头一滞,呕出一口鲜血。
明樯也是不断倒退,双脚扎在沙地里,滑出老远的沟壑,膝头一跪,“哇”地喷出血来。
白无双顿足借力,逼近明樯。
“这就是幻位么?”明樯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猩红,尚未抬起头,脑袋顶上就像落了一座大山似的,压的她脖颈快要断掉。
勉强抬起头来,一只素白小手正虚按在她额头。
明樯瞳孔倏地一缩。
白无药居高临下垂着脸,面容蒙在淡淡阴影里,一双眸子极其平静淡薄,手指猛地一收,做了个抓的姿势。
“啊——”
白无药手肘一撤,掌心朝上,立刻调出自己的蕴灵元力将其包裹。
只见一团各色交杂的能量在她碧绿色的元力里扭曲翻转,蠕动撕扯,犹如一条条可怖的虫子。
她仔细瞧了瞧,分出最为强悍的一片能量,那一团“虫子”立刻小了一圈。
“哎。”白无药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叹了声气,将分出来的那片能量一捏,如同当初捏碎妖尊的神识本元一般,将这片能量用杀神破化成了虚无。
明樯“死”了。
郦樯晕厥。
“夫人……”沈令云的心情也有些复杂,明樯当年放出信雀查得父亲和母君藏身之地,将妖尊引至,间接害了父亲和母君性命,或许无心,但总归可恨,现在好了,白无药不仅杀了妖尊,还灭了人类的一个尊位,做儿子的处心积虑多年也没为双亲报成仇,末了全让媳妇儿孝敬了过世的公公婆婆,他真不知此刻该作何感想了。
“白无药!”冷赋雪突然惊叫一声。
她跑的比沈令云慢,还没赶到白无药跟前,身后就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回头一看,居然是阵门如跗骨之蛆般黏着她的后背而来。
将将叫出声,半个身子就被阵门吞没了,下一刻,就被动从禁地里脱落出来,掉在了日月祭坛上。
她看见,祭坛上两根撑开阵门的石柱子拔地而起,浮在半空,渐渐合拢。
怎么回事!
听到她的叫声,白无药也看到了阵门异变,同时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阵门的压缩合拢,是不是等于禁地也在缩小空间,她拿不住。
若一直这么下去,禁地缩没了,里面的生灵怎么办?大姐和易折君还在灭明宫,他们怎么办?还有两个刚刚出世的可爱大外甥,怎么办?
白无药不得不立刻做出动作,闪身到阵门前头,一手持着明家众人的神识本元,一手平端,抵抗阵门的压缩!
她本以为自己也要从阵门里“漏”出去,或者被阵门推着往沙漠里压缩,可是,全没有。
阵门在碰到她手的时候,突地一阵晃动,倏地化成一道白光,收进了她手上的两枚祖纹龙戒里。
“……”白无药一惊,眼前景色转换,风沙消失,落于满地纹路的日月祭坛上。
她犹自保持着单手前推的动作。
旁边,相继落定几个人。
除了沈令云和晕厥的郦樯,还有应该远在灭明宫、此刻却一脸懵地站在这里的白无双、易折君,以及夫妻俩抱着的白无药心心念念的两个可爱大外甥。
这……
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全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突地,天空上想起一道炸雷,继而,无数雷霆滚滚而来,好像开了锅似的,咕咚咚不断连响。
乌云压顶,瞬间天黑。
雷电镶着乌云的边,众人抬头一看,居然不知云层累积了多厚,银蛇在里面交叠狂闪,疯狂激窜。
这……
又怎么回事?
“药儿?”白无双怀抱两个孩子,被易折君紧紧揽在怀里,一见白无药,惶恐地唤道。
“大姐别怕,东湛多雷。”白无药道。
“雷,乌穹雷海……”沈令云担忧地蹙起眉头。
白无药心头骤然一跳,记得刚到勺河岸边还没上河岛之前,沈令云就说过越靠近乌穹雷海,雷点越密集的话,而自从独路城回到澎湃领,但凡打过的雷,总能激荡白无药的元力,尤其在她元力充沛时更甚。
难道现在,她已经好几个月不将元力提纯凝实,封存于玉珠里了,以至于元力太过充沛,而引动了乌穹雷海里的雷霆,一从禁地里出来,触发了这种异象?
乌穹雷海,有何特殊之处?为何激荡她的元力?
所有人都没听说过此等景象,更遑论见过了,一时都显得愣愣怔怔的。
“啊!乌穹雷海的雷霆好像只为人类武者晋升帝位以上产生异动,人类武者,修到帝位,必然引发乌穹雷海于子夜时分连响三日雷霆,尊位是七日,那么现在……”明树长老年龄最长,生活经验最丰富,河岛又是毗邻乌穹雷海,他第一个想到此点。
众人经他提醒,终于忆起还有这么一回事,怪只怪三百年来,乾臻郡没出过帝位以上的武者,差点给忘了。
至于明树没说完的话,人们也都想到了,一齐望向白无药,她曾自称本神,也曾说明樯触摸到了幻位门槛,大家不是聋子,听的清清楚楚,这就证明了她的阶位比尊位还高,那为何,她从帝位开始,乌穹雷海都没做出动静呢?最起码,大家谁也没听说过乌穹雷海最近一两年为人类武者产生帝位而雷霆激荡过,这是振奋人心的大事,人们不可能不关注,不可能不风传。
白无药非乾臻郡人士,沈令云知她来这里之前就是“尊使大人”,已然尊位,可以理解乌穹雷海以前不异动的原因,至于比他还知根知底的白无双,则并非武者,对于高阶位武者元力蜕变引发异象的事一知半解。
而幻位,则是白无药在独路城时晋升的,还没等到当天夜里子时,她就将元力提纯,凝实,给沈令云疗伤了,之后又不断重复这样做,以至于元力总得不到盈满,不过她的元力稍一充沛,澎湃领上就雷声不绝,说不得乌穹雷海异动已久,只是全不若今日这般激烈。
沈令云隐隐担忧,心头有种不好的感觉。
乌穹雷海因为人类武者晋升而生出的异动,按道理应该在子夜之时,可现在,不过酉时!而这异动似乎追着白无药,她在澎湃领,澎湃领就响雷,她在此,此地就雷云涌动。
白无药仰头望着低沉的天空,面色也难得沉重。
毫无疑问了,这雷是冲她来的。
突然,她脑中一阵空荡,胸口发闷,像是悬崖上踩空了似的,五脏六腑都掀了个个儿,分外难受。
“夫人!”手上一紧,白无药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是踩空了,而是浮空了。
沈令云拽着她。
一道雷蛇从天而降,长了眼睛一般,劈向沈令云手臂。
白无药惊呼一声,一时忘了那是雷电,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鞭子,就往上一抓。
“嗤——”她皮肉霎时焦了。
“夫人!”好在雷便是沈令云的天赋,他手一挥,就将其扫向一边,砸在地上,辟出一道深痕。
附近的人急忙四散。
而白无药还在不停的浮空,沈令云不敢松开她的手,雷蛇便更加残忍地劈向沈令云。
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是灾难现场,偏偏那个人是沈令云,偏偏他的天赋与此异象相符,这一幕,就显得有些搞笑起来。
雷光电蛇气不打一处来,交织成了大网,欲对沈令云格杀勿论。
总归是自然之力,沈令云天赋再强,也有些招架不住,但皮肉之痛又算什么?这么奇怪的异象,万一夫人有什么闪失怎么办?不放手,不能放手!
“药儿!”白无双焦急大叫。
白无药晃晃脑袋,蹙着眉心道:“大姐别担心,这是一股牵引之力,我无法抗拒,但它并不伤我!”
如此,白无双放心了一点,仰头问道:“它要将你牵引到哪里去啊?回家吗?你带我一起啊!我们一起走!”
她能想到的牵引之力,就只有界门里的界桥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白氏大宗中人对空间的感知能力从小就接受严格训练,白无药不禁为自己的慌乱感到好笑,这种被锁定、被牵引,甚至可以说得上被驱赶的力量,以及身体被抽空一般的虚脱感,没错了,这片空间容不下她了。
她的元力已经接近乾臻郡的自然能量,出于空间自我修复、自我保护的规则,这里只允许尊位及以下的生物存在,一旦有超过尊位的,势必要被空间抛离出去。
应该就是这样了,白无药心想。
早一些她辛辛苦苦解毒,想要开辟界门回家,晚一些她犹豫要不要回家,回家怎么交代跨界结婚之事,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在她成为幻位的时候,回家之路就已经铺在脚下了。
不过,这毕竟不是她熟悉的界门,她并无百分百肯定一定是回家的路,而她又抗拒不了这种牵引的力量,万一出现意外……
下面的人越来越小,眼前越来越黑,她感觉快要上浮到乌云里面了,而大姐还在喊着“带我一起”“一起回家”之类的话,她又不能回“我不确定这能不能回家”来让大姐担心。
可什么都不说大姐会更担心,白无药正愁怎么答复时,沈令云唤道:“夫人!”
“嗯?”
沈令云示意她看自己另一只手。
白无药一看,低头叫道:“冷赋雪!接着!”
她抽取神识本元的时候,冷赋雪是看到了的,当即明白她要给自己什么,忙双手一接那团被碧绿元力裹着的神识本元。
“我不会修复神识啊!”冷赋雪难为地道。
“你旁边的神医,我大姐,她会!”白无药道,“大姐!这里有桩事劳你料理一下,你找二姐、三姐或者无歇带你回家吧,我先走一步了。”
明树和另一位仅存的长老明白了白无药给冷赋雪的是何物,也听出了明家的希望要落在谁身上,双双朝白无双一跪,叩首道:“大姑奶奶啊,你救救明家再走吧!”
“哼,他们估计忘了前不久是怎么追杀我们的了。”易折君对怀里的妻子道。
“大姐,金针奉还。”沈令云顺势也了却一事。
易折君替白无双举手捻住。
“无药,无药……”萧子鸿很想追上去,可惜一没资格,二没脸面,只能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这段感情,中了毒,必须得猛烈到无法回头的手段才能落下帷幕,今日之后,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反目成仇,反正就是不能纠缠不清了。
如此,对谁都好。
“令云。”
“为夫在呢。”
“疼不疼?”
“你问哪里?”
还能哪里,不就是雷劈的地方嘛,白无药眼睁睁看着周身一层层雷网电蛇往他身上招呼,不用想都知道很疼很疼,也怪自己问了傻话,人家才反问过来。
沈令云捏紧她的手,低低地道:“夫人如果问的是心口,的确疼死了。”
“心口疼?”白无药失色,急着就要为他查看。
“夫人,为夫来迟,你受惊了,可还好?”沈令云抚上她按在自己心口的手背,身上纵使雷电交加,脸上也不动声色,眸光更是温柔如水。
他话中,自然不是指眼下。
白无药微微怔了片刻,从他眸底深处找到一丝自责和冷意,旋即明白了他此刻所说的话,其实应在禁地里久别重复,却见到萧子鸿那般作为之后,就想对她说的。
彼时他愤怒至极,懊恼至极,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又怕情绪不稳时说的话伤人伤己,更怕说错了话使得白无药更加难堪,所以干脆沉默不语。
即便此刻,他也言语小心,出口谨慎,唯恐用词不当,惹她伤怀。
这句话,与两人在怀春帐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白无药挟持了他,他不得不这样顺从她演戏,而如今,他为了追随白无药,一边身受雷霆之苦,一边温言软语说着一如那时的话。
白无药突然眼角湿润。
“夫人?”沈令云吓着了,难道还是说错话了?
“夫君!”白无药一展双臂,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鼻子酸酸的,但唇角却梨涡如酒,笑意满满,故意也引用往日之语道,“我想回家。”
沈令云:“好。”
“还记得我入禁地前说的话吗?”
“记得,等你回来就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