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幸运,从来都没有过

  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摊贩吆喝叫卖声不断。

  一家茶楼二楼临街靠窗较隐蔽的位置,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地坐在桌旁,两相无言。

  在以他们为中心方圆一米之内的空气凝住,似乎弥漫着一种叫做“压抑”的粒子,很少有客人愿意靠近。

  岑溪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尤其的他那双狐狸眼紧紧地盯着罗清,十分地犀利,好似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孔来才肯罢休。

  罗清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坐在岑溪的对面,双手不停地绞着质地柔软细腻的白色腰带,整个人踌躇得很。

  她在思量在这个翻车现场她应该说点什么来打开这个局面?其实她更想问岑溪是独自前来还是与他人一起?若是与他人一起,又分别是哪些人?

  但显然,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释她还活着的事,尤其还是一副女装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罗清暗道这确实是有点惊悚。

  自在街上碰上岑溪不得不打了一声招呼后,罗清就趁着无人注意连忙拉着正处于震惊中的岑溪上了茶楼,生怕还有其他熟人也在附近。

  自两人上楼挑了个位置坐下后,岑溪就肃着个脸一个劲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这是在等她开口呢!

  罗清抿了抿,轻咬下唇,微微低着头看着岑溪,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见女子的衣裙好看,暂时借来cosplay一下………你信吗?”

  岑溪蹙眉,他虽然不懂什么是“渴死不类”,但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双手抱臂凉凉地看着罗清狡辩,浑身上下好似都散发着“你说呢!”这个讯息。

  “所以嘛,我早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才没有这么说来打发你。呵呵~”罗清猛地一拍桌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掩在桌下的手不停地揉着已经发红的掌心。

  着实是因为马甲被扒,她心虚得很。

  岑溪看了看桌上被震得乒乓响的茶具,继而看着罗清讨好的笑脸。他暗想时至今日,罗清还想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难得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们收到你可能出事的消息后有多担心?我们不停地在断崖下四处搜寻着你的的踪迹,企盼着你能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见茶馆内注意这方的人越来越多,岑溪的语气渐缓。

  “你知不知道作为兄弟的我们,最后得来证实你已经惨死的消息时,有多难过?”

  “既然你已经脱离了危险,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迟迟不回营地,反而独自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也许你有你自己的苦衷,但我是真的不懂。”岑溪的双眼紧紧地擒住罗清,周围的气场如开了挂般飙升。

  罗清倍感压抑,根本不敢直视岑溪。是她低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份量。

  “或许今日我若是没有撞见你,你就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躲下去,当一辈子的死人。”

  岑溪语气又加重了些,罗清从字里行间听出来一丝隐含的怒气。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绝对没有这样想,绝对没有。”罗清猛地抬起头来,急忙解释道。

  岑溪这个人精,能不要胡乱揣测吗?说得跟真的一样,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罗清腹诽。

  岑溪抿唇,就这样看着罗清,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我…”

  罗清想要解释,但满腔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罗清敛下眼眸,默默地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此时在岑溪的面前,所有的解释都已经苍白无力。说再多,不过也只是安慰安慰她自己愧疚的内心罢了。

  见罗清如此,岑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你辜负的是所有为你担心的人。”

  罗清绞着腰带的手颤了颤。

  岑溪轻声道:“尤其是…周深。”

  “自你出事之后他就一直不眠不休地在崖下搜寻着你的踪迹,整整三日,直至累得昏厥过去。”

  罗清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溪,嘴唇蠕动了良久,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最后,她也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咳”岑溪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罗清,说到底这只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但作为你们的朋友,更是作为你们的兄弟,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妥善处理。”

  “我会的。”罗清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苦笑。

  妥善处理,怎么做才能算是妥善处理呢!

  她现在再去找个山头跳下去还来得及吗!

  “还有,其他的事咱们暂且不论对错。”

  岑溪眼神真挚地看着罗清:“总之,你只要没事就好。”

  “嗯。”

  罗清轻声应道,露出一丝浅笑,“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我很开心。”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岑溪这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岑溪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下来,他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叹道:“回了一趟北境,看见你屯的那批粮食,我才渐渐回过味来。原来当初三番两次在我眼皮子底下暗中买粮食的是你。”

  罗清扯扯嘴角,干巴巴地轻笑一声。

  岑溪放下茶杯,眸光微动。他笑道:“话说,咱们认识两年,时至今日我都一直未曾发觉,原来当初在北境的罗小公子居然是一个女子。”

  罗清扶额,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冷汗,这个到底该如何解释?

  “怎么,你是觉得我好说话,觉得不回答就可以蒙混过去吗?”岑溪瞥了罗清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没有没有。”罗清求生意识很强,急忙否定。

  接着,罗清无奈地轻笑一声,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道:“你知道的,当初在北境时我还有个妹妹和儿子。”

  岑溪闻言,想到罗清女子的身份,忍不住轻笑一声。

  罗清白了他一眼,道:“再笑我就不说了。”

  “我不笑了,你继续说。”岑溪敛下笑意,一本正经道。

  罗清伸手倒了一杯茶,放置身前,继续道:“我们初到北境,一切都不熟悉。况且又是两个女子带着一个奶娃娃。”她敛下眸子看着茶杯,叹息一声,“我想着,我们的家必须得有个顶梁柱才行。这样,我们才不会被人欺凌。”

  “所以,你就一直扮成了男子。”岑溪抿唇道。

  “是的。”罗清点点头,“我以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我只是想给云梨和小瑾儿一个家而已。”

  岑溪默然,他敛下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军营了。”罗清突然出声道。

  岑溪抬头来,讶异地看着罗清。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罗清看着岑溪的眼睛,抿唇笑道:“就在西境新兵开拔到西南战场的那次,那时我已经离开了西境军营。”

  见岑溪满脸疑惑,罗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继续道:“我最终出现在西南战场不是我后悔了不离开了,而是我很倒霉地碰上了前去营救柳青的止戈,所以我才会又辗转去了西南战场。”

  岑溪微微地张开口,好久才出声道:“我明白,毕竟你始终都是一个女子。无论如何,始终都是欺君之罪。”

  “不,你不明白。”

  罗清很是认真地否定道,“我杀不了r。”

  岑溪惊愕,满脸地不可置信。

  罗清伸出自己的双手,双手套上了一双淡蓝色手套,掩住了满手的伤痕,只露出十个手指头在外。

  她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这双手,或许是它上辈子沾满了鲜血的缘故。这辈子,它已经不想再滥杀无辜了。”

  岑溪闻言,很是疑惑。罗清的这番话,他听得云里雾里。

  罗清转眸看向岑溪,叹息一声,道:“在我看来,他们也不过是听从上级命令的无辜者而已。只不过与我们的立场不同罢了。”

  “也许在你们看来那些不过是叛军,是背弃国家背弃百姓的无义之徒。”

  “也许你会说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死我。”

  “但有什么办法?我无法过得了我心里这关,对他们我始终是下不了手!”

  罗清苦笑道。

  “所以,你就借此机会离开了。”岑溪静静地看着对面满脸无奈的女子,突然有些理解她的不告而别了。

  “也不全是。”

  罗清轻轻摇头,脸色变得肃然起来。她接着道:“那次劫杀我的杀手很明显就是专门针对我而来,从西境大营道西南战场,他们都锲而不舍地跟着我。”

  “而那次劫杀,也是早有预谋的,好似就等着我离开营地,跳入他们预先准备好的陷阱。”

  “而我却到临死前都不知道幕后是谁在对付我,而且还派出这么大的手笔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

  “于是你就趁着机会死遁了。”岑溪很是肯定地道。

  “不,那次我是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罗清想到那时凶险的境况,轻轻地吸一口气,道:“他们在箭矢上抹了毒,而我也很不幸的中招了。”想到这里,罗清有些恍惚,“当那黑衣人在断崖上砍断我抓着的藤蔓时,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绝路。”

  岑溪见罗清神情恍惚,显然是想起了那日的不好记忆。于是他开口宽慰道:“但值得高兴的是你最终还是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幸运!!”

  罗清嗤笑一声,将套在双手的手套取下,露出一双疤痕交错的双手。

  岑溪满是震惊地看着罗清的双手,眉头紧紧地蹙起,心里十分懊恼刚刚他的一言一行。

  罗清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道:“我从开都不曾觉得幸运这个词语在我身上体现过。当我掉下万丈深渊的那一刹那,我想着的是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最后,我终是靠着一把匕首从深渊爬了回来,爬着回来弄清楚来龙去脉。”

  说完,罗清柔柔地笑了。

  “对不起,我不该在没有了解事情的情况下就责怪你。”

  岑溪诚挚地道歉,眼神里露出丝丝心疼。

  “不告而别,让关心我的人难过,这本该就是我不对。”

  罗清自我检讨,转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地人群,意味深长道:“或许,其中还有我自己的私人原因!”

  岑溪顿时哑口无言。

  他目光一转,将注意力放在罗清身前的早先倒好的茶水上。他突然出声道:“茶水都凉了。”

  罗清回神,轻笑道:“瞧我,光顾着唠嗑,都忘了这茬了。”

  罗清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过去的事始终是过去的事,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她积极的生活态度。

  罗清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添置了一杯。喉咙突然有些发干,于是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周深也来了。”岑溪突然道。

  “噗~”

  罗清猛地喷出口中的茶水,因为侧头得及时,绝大部分茶水从窗户落到了大街上,惹得街道行人怒骂声不断。

  只有一点点洒在了岑溪的袖子上,黑色的窄袖被打湿几块,水渍很明显就能看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罗清手忙脚乱地起身,一把抓起手套就准备跑路。

  依照周深的本事,找到这里轻而易举。她还在这里与岑溪唠家常,怕是脑壳有包吧!

  “放心吧,他暂时不在这个镇子里。”岑溪幸灾乐祸道,他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罗清松了一口气,整理整理衣裙,重新坐下。看着岑溪鄙视道:“你故意吓我的吧!就是想要看我笑话。”

  岑溪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对于罗清的话,他不置可否。

  “战将军也来了。”岑溪又道。

  “哦。”

  罗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谓的“战将军”是谁,还以为只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物,于是不以为意地继续倒茶喝掉。

  “罗清你不会是忘了吧,那是止校尉啊!”见罗清没有反应,岑溪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疑惑道。

  岑溪记得,罗清在军营时最怕的就是止校尉了,平日里也总是避着他与那个叫柳青的军医。

  “噗~”罗清直接再次华丽丽地喷出茶水来,但这一次岑溪就没有那个运气躲掉了。

  茶水全部喷到了他的身上,以至于脸上也有。

  岑溪依然保持着身子向前倾的姿势,整张脸色直接黑了几个度。

  罗清吓得手直接一抖,连忙起身跳开,用袖子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渍,先发制人道:“是你自己靠近的啊………是你自己要卖关子不直接全部说出来的………总之,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你自己的原因。”

  “罗清~”岑溪高喝一声,但很快便被街道上的吆喝声给淹没了。

  ……

  成衣店门口

  罗清与岑溪一前一后的从成衣店里跨出来。

  岑溪已经换上了罗清为了“赔”罪给他买的新衣服。绯色对襟窄袖长衫,领口与袖口绣着精致的玄纹,腰间一条墨色腰带,通身一副世家公子气派。

  当然,若是忽略他手中的佩剑的话。

  由于两人的颜色不差,再加上气场也足,惹得许多行人都下意识地回了头。

  罗清暗戳戳地鄙视着走在前方的岑溪,他专门挑了成衣店最贵的一套衣服,足足四十两银子,都快赶上她一坛酒的价钱了。

  同时,罗清也暗自庆幸这家离茶楼最近的铺子并不是什么大铺子,要不然她就等着破财吧!

  岑溪一马当先地走在罗清的前方,显然是还在记着罗清刚刚喷茶水在他身上的仇。

  岑溪暂时还没有告诉罗清关于止戈与周深的下落,于是她连忙追上岑溪,扬声道:“哎,岑溪,你看我都把衣服赔给你了。而且你穿着还这么帅气潇洒。”主要是还那么贵!!

  “你就原谅我刚刚的冒失吧!”

  罗清嬉笑道,心里则在暗暗地滴着血。她十几天赚的银子都拿给魏延继续完善已经修好的院子以及廊道了。

  如今身上现银着实不多,实在是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