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止戈营帐内。
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站在作战布防图前。
他神色专注,面色清冷,看不出是何情绪。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报告。”
“进来。”
止戈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过身来神色冷然地看着营帐门口。
韩瑜面无表情地走进营帐,对着止戈抱拳弯腰道:“队长。”
“如何了?他………可有消息?”止戈目光如炬地看着韩瑜,语气平静道。
韩瑜闻言,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紧了紧抱拳握住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道:“报告队长,断崖下是一处水势湍急的河流,我们的人搜索了三日,只找到……她……的外套,还有在河边的灌木丛中发现了……这个。”
说着,韩瑜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宝蓝色的荷包。
他垂下脑袋,双手将荷包呈在自己的身前。
止戈瞥了一眼荷包,迅速背过身去。他闭了闭眼,过了良久,他才睁开眼出声询问道:“是……他的吗?”
“是。”韩瑜肯定道,“我曾听罗清说起过,这是她妹妹离开时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韩瑜补充完,便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了。
止戈转过身来,朝着韩瑜走近。他伸出手接过荷包,然后将荷包握在手心里,对着韩瑜道:“韩瑜,你可曾听罗清提起过有关于北境的事?或者是任何有关于粮食的?”
韩瑜猛然地抬起头来,面露疑惑道:“队长何出此言?”
听韩瑜如此说,止戈蹙眉,神色莫明地从一旁的的案桌上拿过一块碎布递给韩瑜。
“这个,你打开来看看。”
看见这块碎布,韩瑜立马想起了这就是罗清那日让金宝送来给他的求救信。不过那时被队长拿走了,当时情况也紧急得很,他一时也没太注意。
如今队长交给他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韩瑜将慢慢地碎布打开,只见里面赫然写着“北境,粮草,六万,金宝”八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刹那间,韩瑜的眼眶红了。韩瑜迅速低下头去,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
看见这几个字时,韩瑜能想象到罗清当时面临的境况有多么危急。而她,拼着命让金宝送出的求救信,居然与求救毫无关联。
他自然知道罗清冒死送出的东西肯定是真的。就是因为如此,他的情绪才会瞬间崩溃。
“罗清不会说谎的,我相信她。”韩瑜声音沙哑道,依然低着头。
止戈紧紧地握住手中的荷包,抿唇道:“韩瑜,不是我信不过他,而是他曾经一度地说自己只是一介猎户。”
“从他留下的这封血书中就可以得知,在北境,有一大批的粮食被他屯在了那里。”
“依照她在那种危急的境况下还留下血书来看,绝对不可能只是六万斤粮草,很有可能是六万石。”
“而且如果要想找到那批粮食,就只有靠她的马才能找到。可是……你觉得这像话吗?”
“队长已经相信了不是吗?”韩瑜猛然地抬起头来,双眼紧紧地看着止戈的眼睛。
止戈眸光微动,紧紧地抿着薄唇。对于韩瑜的话,他不置可否。
“您如今如此发问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有关于罗清的身份而已。您在想,他一介猎户为什么会有如此数量庞大的粮食。”
“而且您还断定,我与罗清走得近,我必定知道她所有的事,包括身份不是吗?”
“您一直以来都在怀疑她,质疑她,甚至还出声警告过她不是吗?”
韩瑜红着眼眶连连质问止戈,情绪非常激动。
顿时,止戈哑口无言,整个营帐内都是韩瑜粗重的喘气声。
止戈瞳孔急剧收缩,嘴巴张了张,最后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警告过他的事。”
“一个月前,在客栈时队长您跟随罗清去林子中的那日。那日,我也去了。”韩瑜嗤笑一声。
那日,他见罗清对付队长游刃有余就没有出现。他知道罗清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韩瑜自嘲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答应她留在军营,我更不该相信她会好好保护自己。”
见韩瑜情绪失控,止戈闭了闭眼。顿时,清寒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
“韩瑜,坐在我这个位置就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况且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我就必须想得比常人要多才行,尽量将所有的风险降到最低。”
“若不罗清漏洞百出,我何至于无端地去猜忌他?况且,他作为一个将士,作为一个有能力的将士。整日不好好的想想如何对敌,如何保家卫国,却为了躲避进铁骑营而选择去当火头军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我怀疑他,警告他,这是我作为一个校尉,作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士应尽的义务。你,明白吗?”
止戈面色严肃地看着韩瑜。
听到“保家卫国”时,韩瑜身体微滞。他稳定好自己的情绪,重重地点点头,抱拳弯腰道:“我明白了,对不起队长,刚刚是属下情绪过激了。”
止戈微微抿唇,拍了拍韩瑜的肩膀。
“队长,逝者已逝。罗清能在生死存亡之际让金宝带出的不是求救信而是决定捐出粮草的消息,这已经足以证明她不是奸细。”
“所以,关于罗清的身份到底如何,您可以不要再继续追究了吗?”
韩瑜请求道,他不能让罗清身份暴露。若是让人知道她是罗瀚文的女儿,出现在军营的事必定会被很多人议论。这样会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的。
“队长,罗清落了这样一个结局,您难道就一点儿也不难过吗?”
韩瑜突然发问,直直地看着止戈。
止戈闻言,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顿住。他目光微微闪烁,不发一言。
止戈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黑色令牌,眼神复杂地看着。
他紧抿着唇,气势凌然道:“我会查出界门为何会对付他的,这账,将来定要一起清算。”
看着止戈手中那块黑令,韩瑜的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罗清,大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一定会的。
韩瑜暗暗下定决心。
“去集结一千精兵,悄然出发前往北境。”止戈握住黑令,神色肃然道。
“是。”
韩瑜应声道,正准备转身离开,止戈又道:“他的……马…可还好?”
“队长,自三日前您将金宝带回来后,金宝就一直不吃不喝,整日都在欺凌其他的战马。最后属下只得将它送回罗清的营帐旁养着。”
韩瑜担忧道,从金宝只认他这一点儿就可以得知,罗清已经将金宝托付给了他照看。
对于金宝,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下去吧,日后,金宝由我亲自照料。”
韩瑜愕然,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止戈。止戈面色平静地任他打量。
最后,韩瑜败下阵来,道了声“是”,便出了营帐。
“三日不吃不喝还有精力折腾,有意思。”止戈低声道。
………
经过三日白日马不停歇晚上露宿的赶路,罗清跟随车队来到西方一带的一处县城。
罗清不知道的是,在西南一带的断崖下,已经有两方人马正在暗中不停地打捞着她的尸首。
整整三日都未曾停歇。
或许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具被打捞的“尸首”,早已经自己撒着脚丫子跑了。
……
罗清不懂医,但她的脑中也有一些前世的解毒偏方。
从第二日一大早起,她就开始捣鼓一些副作用不大的解毒偏方试试。
整整一日,在经过好几次的腹泻,几次吐血后罗清就不敢再拿自己做实验。她只得承认在行医救人这方面她是真的没有天分。
好几次途经小镇,但没有一个大夫能为她彻底解毒的。
最后听张大爷说他们一行人会经过一处县城,那里的大夫可能医术要高明一些。
罗清中的毒不深,最后也只能如此了。
三日后的傍晚,一行人到了那处县城。
外有叛军,内有匪患,如今世道不稳,什么都很贵得很。
一行人住不起客栈,只得选择在城外的破庙里将就一晚,欲第二日一早再行出发。
罗清已经换下了她被划得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上了她在途径小镇子时买的麻布衣服。
当然,罗清全身上下一个铜子都没有,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衣服的钱,还是她管栓子借的。
罗清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胳膊上被划破的那一剑有些深,左手不能随意乱动,一不小心就会扯动伤口。
双手的小伤口很多,但都已经结了痂,就是难看得很。
罗清将双手放置眼前,挑眉目视。
她这双白皙纤细,堪称比女子还要漂亮的手怕是已经毁了。
罗清心想。
呸……她本来就是女子。
一放下行李,栓子就急不可耐地走到罗清跟前,道:“罗姐姐,栓子陪你进城去找大夫吧!”
“嗯,好。”罗清点点头。
因着张老头要看行李,不能与两人前去。所以两人和张老头招呼一声便进了城。
由于日子不太平,街道上的行人不是很多。摊贩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寥寥地那么几个。
街道两旁,一些店铺依然还在开张做着生意。凌厉的寒风刮来,店门口旁的布帆随风摇摆。
整个街道,一眼望过去清冷得很。
两人没有在街上逗留太久,寻了个人问清楚医馆的方位,便抬脚朝着那方而去。
……
医馆内,一个年纪二十四五的男子为罗清诊完脉,便作出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
对方不言语,罗清也不着急,耐心地打量着男子。
男子眉目清俊,唇红齿白,倒生了一副好相貌。
唯一煞风景便是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眼看上去便是个落魄的。但他的衣衫料子看上去不差,只是损坏的程度有些大而已。
男子见罗清不着急,眼珠子稍稍一转,偷偷地瞥了一眼罗清,又迅速收回视线,才微微有些急切道:“姑娘这外伤虽愈合得不错,但内里的瘀血未清,至今仍未有好转。再加上姑娘你身中奇毒,想要彻底治好怕是不容易。”
他不是这家医馆的坐堂大夫,而是尾随着罗清进的医馆。
罗清踏进医馆后,医馆内的所有大夫都无法解她体内的毒。罗清正准备离开时,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便突然出声道他能解。
罗清原本并不相信他,但在知道他的名字后罗清便改变了想法。
顾景琰,京城顾氏御医世家嫡子。从小饱读医书,杂疾病论。最后不满书上知识,一心想要进行实践。
但京城那些王孙贵胄得的病都大相径庭,他为此不满。他想要了解更多的疑难杂症,于是离家四处游历,治病救人。
罗清心里深深地清楚,这是个男配四号。
他离家出走的第一站便是柳青所在的小镇子,自然是结识了柳青。在他发觉自己对柳青有些不同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小镇。
顾景琰从小饱读诗书,被传授的是正统的儒家思想。有关于男风的事在他看来绝对是禁忌。
可以说,顾景琰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在发觉了自己的不对之后便以救病治人,体验民间疾苦为由离开了小镇。
罗清曾经为此还惋惜了好一阵呢!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你只需说能否诊治就行。”罗清神色淡然道。
她不知道顾景琰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她也不关心他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她关心的是他能否解了她的毒,并彻底的治好她。
栓子站在一旁,暗暗地打量顾景琰。
“能是能……不过………”顾景琰轻笑一声,买足了关子。
自他见到罗清两人后,就断定罗清身负重伤。也从风尘仆仆的两人身上看出是走商的。
因此他才会适时出现,希望通过两人达成他的目的。
“说吧,什么条件。”
罗清知道顾景琰医术不错,不能错过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她猜测顾景琰必定是遇上了难事,定然有求于她。
“安全地送我抵达京城。”顾景琰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罗清,并说出他的最终目的。
罗清蹙眉,此时去辉安城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我们不去辉安城。”
罗清想也没想地拒绝,见顾景琰神色黯然。罗清又补充道:“不过我要去北方一带的红梓镇,你若信得过我可以与我一同前往。届时我再托人送你回辉安城。”
顾景琰闻言,变得犹豫不决起来。似乎是在思量着利与弊。
他若是与罗清一行人去北方,然后再回京城,这样的话就相当于绕了远路。
这与他尽快回京城的初衷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