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包括我们在内都以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年少的情分总是这么容易相信着未来。
2012年的年末,江一博忽然和我说要回家,我忽然记起来有几次这样的日子他也是忽然消失不见了。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让我变得异常敏感,即使他经常陪伴着我,但是总是想着这四年的时间,马上就会一晃而过,我害怕他也会一时不会回来。
课程已经非常少了,2012年12月22日,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他提出要回老家。
这一次我没有再装作视而不见,我问他,你曾经答应过的要带我回去看海,答应我去你们那里喝最正宗的海鲜粥,去看你所在的学校,去看你的长大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余扬的心一抽搐,同样是面对这个问题,开始沉默,我开始步步紧逼,问:“你是不是非要在同一个问题上面次次都躲避,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一起找我分担,很多事情,不会随着你埋藏在心底而慢慢的逝去,相反的会印象更加深刻,如果你不想面对,只有先去面对战胜它。”
“我只是觉得还没到时间,我自己都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该和你开口。”他握紧了我的手。
“没关系的,这次有我陪着你,不是吗?”
“嗯”他终于开口同意。
“今天就走吧。”他继续说道,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买了12月22日晚上的火车,想想如果是世界末日,那我们将会死于在缓慢行驶得火车上,总比生生的等在学校里面死亡而有点乐趣。
买了点吃的上了车,江一博还带了一层薄被子,怕我冷着,其实越往南下,温度越高,他还是怕夜里温度太低,冻着了我。
直到23日的凌晨到来,我们眼睛真得很大,我拿着他的手臂绕过来,看了下他的时间,确定已经挨过了22日,23的凌晨照常到来,火车依旧在慢慢的行驶,并没有停下,地球并没有遭受毁灭,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谣言四起罢了。
我们终究都不过是普通平凡中的一人,却总是会相信千奇百怪的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
23日中午我们抵达了他和余扬生活的所在的城市。
下了火车,他轻车熟路的带我去坐公交车,我问他:“你们家里就是市里的吗?”
他点了点头,我的心瞬间便沉了下来,我能预料到他家里可能会很有钱,但是当他亲口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因为家庭原因,自卑因素,迅速的低下我的头颅。
我只能紧紧的圈住他的手,能够让我稍微缓一缓,再接受这个事实。
然后再去尽量的接受所有到来的超出我所能预料之外的事情。
这里有双层巴士可以坐,我高兴愉悦的指着车子的到来,发现江一博的心情此刻并没有高兴起来,而是复杂的眼神看着公交车,有些许出神。
自从踏上这块土地,好像他的心思就没有在这里,早就飘去了其他地方。
我的喜悦也伴随着他的心情变得稍许沉重起来,不知道在这里会收获倒什么样的故事。
很快半小时就到达了一个路口,七拐八拐的进去,是一栋很安静的老宅,虽然有些年头,从外面看还是有着当时年代的建筑印记。周边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这边到底和我自己所在的光秃秃的城市不一样,绿化做得非常的好。
扫眼望去,到处都是好看的蔷薇,家家户户的院墙里面都可以看到养了各种不同的花花草草。很是有生活品味。
坐落在市区,看样子价格应该不会便宜。仔细查看,屋边外面还挂着一块光荣牌匾。
嗯,没听江一博说过他有过弟弟或者兄弟,难道家里还有一个人从来没有被提及过吗?
江一博拿着钥匙开了门,听见了声响,里面有声响开始走近,一看有个熟悉的人影,有一个是黄思田,她怎么又会在这里?旁边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陪在黄思田的身边。
黄思田看到我回来,诧异和惊讶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另外这边坐了一对同样上了年纪的人,手里还拿着一大簇菊花,我看着这一桌不认识的,江一博放下行李,和他们开始介绍起来。
屋内简单的陈设,简单的装修,没有多余的家具,也没有很多的装饰,和外面看起来的不太一样。
“爸妈,这个是姚姚,我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愉悦。
“那边是我的父母,这边是黄思田和她的妈妈。”他客气的介绍着。
一家人看着我一个陌生人在不停的点头,微笑,他们大人始终保持着客气的平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带着稍许疏离和陌生。
江一博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像是非常的亲密。
客气的给了我们两杯水,他的妈妈就问江一博;“一博,你进去整理一下,看下要不要换下衣服,我们打算出发了。”
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要去哪里,江一博点了点头说,我进去换身衣服。
随后将我们的行李也放进了房间。
不到五分钟,就换成了一身全黑的干净的衣服。
他爸爸走过来,拍了拍江一博的肩,其实没有灰尘,还是象征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一种慰藉。
江一博安静地等着他的动作做完,安静的牵着我。
“她也去吗?”黄思田终于忍住了问出了口。
“嗯,她也一起去,这次回来,她也是专门为了这个事情过来的。”
黄思田叹了一口气,和她妈妈先跨出了家门。
我们在车上,我们一台车,黄思田带着她的妈妈一台车,前往目的地。
安静入场,天空似乎也是寂静无声。
我们要去的地方应该不会太愉悦。
等过一个小时,车匀速的行驶在了郊区的地块,越往外面风景越来越少,接近目的地,越来越凉快,是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和阴凉。
车里面开着暖气,我还是觉得有些寒气上升。
最终车子在一块很大又很干净的停车坪停了下来,目前只有两台车。
下了车,才观察四周,像是中国人说的风土,地理位置,背山靠水,放眼望去,一层叠着一层,层层上去,有序递进,一块块碑安静又沉重的树立在每个有序的位置上。
原来,这里应该埋藏着两家相关的人。
我跟随他们安静的步伐往山上走去,那里安静的躺着一个人,眉清目秀,好像还停留在江一博的年纪,和我刚才见到的父母有些许相似,照片上的人咧开嘴笑得很灿烂,洁白的牙齿,黑白的照片,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另外一边,同样也是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安静的沉睡着,眉眼鼻梁和黄思田的像极了。
另一边忽然开口,“儿子,我们来看你了,今天是你逝去的三周年的生祭,生日快乐,你躺在这里都三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哥哥,你还好吗?妹妹来看你了。”黄思田终于说出了口。
江一博没有任何反馈,那边江家的父母开始小声啜泣,大概是平日里得不到宣泄,只有这样的日子才可以放声大哭,很快江妈妈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放下花束,江一博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一瞬间的力度非常大,像是要一个物品揉碎,卯足了力气。
我有些疼痛,想要挣脱他的手,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看了一下我的脸,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将手松开了。
“儿啊,你在那边还好吗?还冷吗?你这三年怎么过的啊。爸爸妈妈好想你啊,儿啊,你看我们都来看你,要是你还活着,或许我们都有孙子抱了啊,儿子,儿子,你,你听得到妈妈的呐喊吗?”江妈妈撕心裂肺的喊着。
我屏住了呼吸,活着的人生不如死,死了的人安静的躺在地下,等着特殊假日等待着想要看的人过来看看。
地下的人留着地上的人,地上的人不知道有多辛苦,要靠着这一辈子的回忆慢慢的缓过来。
“哥,我来看你了。”随后低下了他的头。
那边黄思田搂着她的妈妈,这边江父江母在一起。
我和江一博,留下两个妈妈大声的哭泣,回荡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里。
语言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在原地等了一个小时,两位母亲的情绪才稍稍缓了过来,江爸搂着江妈,劝着江妈,:“走吧,咱们的孩子让他在这儿安息。”
那边黄思田也是劝着她的妈妈,准备往回走。
生的人还是要不管痛苦或者欢乐活在这个世界上。
回去已经将近晚上,江妈妈因为身体不舒服借口提前去睡觉了,大概是太劳累又忧伤过度了,江爸爸做了一桌子菜,表示欢迎我的到来,但是也没有伸出筷子。
只有江一博劝我多吃点,“等会吃不饱会饿。”
再是沉默无言。
后来,黄思田忽然来到了这里,看着我们吃完饭,她说找我出来谈谈,江一博本来想着跟着出来,但是我没让,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找我。
看上去她比同样的四个人还比较冷静,算是很成熟的一个人了。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书店里,我随手翻开着一本书,她手上拿着一本书边翻着,边看着,叹了一口很长的气,然后娓娓道来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江一博小时候家境不错,家里有个哥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高收入群体,爸妈经常出差就只剩下了江一博和他哥哥江一森,他们的爷爷奶奶都是书香世家,爷爷是部队里面出来的,从小江一博就在爷爷的影响下喜欢各种军械设备,而哥哥善良,乐于助人。
上天大概是看不得这么幸福而又美满的家庭,五岁那年,他爷爷一个不小心带着他上街买东西,就在等着那个未完成的糖人,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从那以后,这个家庭就再也没有幸福生活了,她妈妈整天郁郁寡欢,爷爷每天自责不已,奶奶更加悲伤不已,两个孙子只剩下了一个,而他不知道是死是活。
如果不是我们家一起,我也有一个哥哥,疼爱我的哥哥,江一森哥哥和我的哥哥黄思贤,两个同样相互优秀的人,有我哥哥和家人的陪伴和鼓励,他们那个家应该早就散了。
他们家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时间,边工作边联系警察,大江南北的撒下大网在找人,老爷子还动用了以前军队的关系,撇下了所有的脸面就为了寻找江家的第二个少爷。
谁都知道,江家还有一个二少爷没有回来。
在寻找的第三年,爷爷最终因为心急如焚和急火攻心没能能到他喜欢的第二个孙儿。
而他的奶奶,在经历了孙子消失,老伴离世以后的双重打击,终于在老爷子走后的第二年郁郁寡欢,撒手人寰。
剩下了他爸爸妈妈哥哥,他哥哥很听话,知道要找弟弟,什么都可以自己干,很懂得感恩,在高中毕业以后主动申请去当兵,希望有一日能用国家的力量延续着爷爷奶奶的希望继续扩大搜索弟弟的范围,增加希望。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家终于在十年后,找到了他唯一的弟弟。
此时他的弟弟也就是江一博已经读初三了,他爸爸妈妈在一个满是土炕的大西北找到了他。当天找到他的时候,哭的天昏地暗,感谢上帝终于找到了他,还没放弃,终于找到了他。
可是回来以后的江一博非常的陌生,听说他是被压着回来了,在那里他还有着疼爱他的阿娘阿爹,第一次看见长大后的他,陌生的面容,黄土朝天的气息,让他和这个南边城市完全格格不入。
眼里带着陌生的恨意和接近陌生人的疏离,他早已经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了,而他只与他年龄相仿的哥哥聊天,几乎不与父母说话。
因为哥哥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哥哥,而且对他无微不至,给什么满足什么。有所求必定满足,年龄相仿,很快就对着他哥哥打开了心扉。
他怪他父母,强行将他们带回,他转回来了这个城市这个学校读书。
那年,我哥哥要我对他好一点,因为我哥哥说,他也是我哥哥的弟弟。
对他要用心,所以我每天每天的逗着他笑,在他周边,几乎寸步不离,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在他的身上,我花费的心思都会比我的父母和我自己哥哥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有着一般人进不去的心和打不开的心结,他在这里读到了初三然后还算是聪明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而他的哥哥,和我的哥哥,20岁的两个人刚刚退完伍在这个城市里面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和人生。
高一的他在他哥哥的带领下开始慢慢蜕变成一个阳光的大男孩,这个升上了高中的男孩子融入这个环境不算太快,但是也算是走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慢慢的被这个城市所接纳,所渲染,所带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在这里乖乖的读到高中毕业到大学再到工作。
高一那年暑假,他的哥哥休假回来,江一博还问过他的哥哥想要做什么,他哥哥说等到他高考完,想要退下来再去考他自己喜欢的大学再出国日本留学,他哥哥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成为宫崎骏老师一般的动漫设计师,创造出只属于中国独一无二的动画。
他的哥哥深深的爱着动画,高二那年他和哥哥探讨了人生道路以后,江一博选择了理科。而我陪伴了他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陪伴着他一起,就算是在我不太擅长的理科学习里,我也是紧紧地跟着他的步伐,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个夜晚和精力,才终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高三那年暑假考完高考,他执意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要回去拐卖他的父母的身边看看,他只是告诉了他的高中同学,两个人打算一起偷偷的去见。因为他实在是想要见那边的父母了。
即算当年是被拐卖,被养到那个贫穷不见底的人家,可是人家到底是倾囊相助,这么一个儿子疼爱至今,而他的爸妈当时明令禁止与拐卖的父母联系,怕他们再对江一博说些什么,再次剥夺他们儿子在身边的日子。
他妈妈说,不送他养父母去坐牢,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他和父母说搞完高考和同学一起去玩,他同学也做了保证。
哪里知道,还是他同学的爸妈爱子心切,听说拿了家里不少钱准备出家门,父母哪里放心,十多岁的未成年人,当然会疯狂找人,他们已经踏上了去那里的火车。
而那里路途遥远,江一博几年没回去,有些不记得路,两个人迷了路,因为大山里面不好找,结果两个人在森林里面烧火,他的哥哥和我的哥哥一起踏上了去寻找他的道路。
而这条路竟然是他们两个的不归路。
当时那个大火,上了新闻报道,许多人参与了救火,他的哥哥听说这个地方有火灾,也顾不上去找弟弟,直接申请参与了市里的那场救援,结果你可以看到,我的哥哥当场牺牲在了那场大火里,而他的哥哥烧成了重伤,被军队的直升飞机直接送回到了这里。
他的养父母听说了这件事情,对当地地形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在那里瑟瑟发抖的两个人。
因为这场火灾带来的灾难,所有人都难以预估。
失去了多少个年轻的孩子,破裂了多少个家庭。
而江一博的父母直接将所有的罪过都怪到了他的养父母的头上,所有的事件总有个矛头,事件因为他的养父母而起,这边几乎失去了长子,我失去了哥哥,总要有人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架。
他的父母主动提了出来,来承担这个事件的主要责任,结果当然是两个人都进去了,而江一博当场看见了他的哥哥成了残疾,看见了他的父母开始坐牢,一夜之间,几乎是心里奔溃,他在那里坐到了一夜,就这么颓废了。
和他自己父母回来了以后,他自己整整一年都在医院照顾他的哥哥,除了递送饭菜以外,谁也不见,他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所有人,他连大学都没有去读。
江家父母因此接连打击,从此直接宣布从商场退休养老。
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事故和打击。
他的哥哥,即算在最好的医疗条件的南方,请了最好的医生医治,但是最终还是能没能扛过那个死神的纠缠,在某一天宣布了脑死亡。
依照哥哥生前的遗嘱,捐献了所有能捐赠的器官。他从此不再敞开任何人的心扉。
直到有一天开始振作起来,去画室,然后将自己关起来,白天黑夜的画画,画着画着,他就到了余扬所在的那个城市。
他将自己变成了他哥哥的影子,完成他哥哥的所有路程。
而我们家,我的父亲也因此受打击,心脏病过世。留下了我和我的妈妈两个人。
原本以为,我和江一博就这样,能够两个家庭相互支撑着走下去,直到后来遇到了你。
江一博毕业后切断了自己和高中的所有人的联系,直到那天他的生日,他将他的兄弟,当年那个一起走的人请到了席间,那个人同样也是背负着愧疚,到现在两个人都是淡淡的关心,却从不联系。
说到底从来没放下过,直到我看到他带了你回来,在你身边的他,开始变得护犊子,开始说真心话,开始有了新朋友,打开了心扉,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我才终于知道,那个只属于我的江一博早就不在了。
今天是衷心的带着我的祝福来和你说这些事情,他曾经消失的日子里,都是回来看他哥哥,或者是去看他的养父母,毕竟监狱里面还有养育了他十多年的人。
我也应该要放手了。
说完这些,她合上书,:“我们走吧,回去太晚,我妈会担心的。”
然后打车送我回到了江一博的家。
很久以后,我对着他的影子,只是小心翼翼的去重合,然后紧紧地抱住了身边这个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