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日葵的那份惊喜,在这漫漫长夜里,终于消耗了一大半。
清晨我坐在床上,隔着玻璃看着那些小花小草,他们仰着纤细的茎干,在风中摇曳着。
顾罗睡眼惺忪地越过我的房间,大概是要去厨房找他妈妈。顾罗的母亲起得很早,五六点的时候,我就听见她在房间里面收拾东西,有着一种轻微而欢快的动静,现在大概在房间里面准备早餐。
我的房门开着,这使得顾罗已经跨过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吊着门顶子,大大伸了个懒腰,门居然还没有他高,所以他像个飞鼠一样趴着门,笑道:“怎么高考结束了你还是起这么早。勤劳的小许久。”
“也不是。”我站起身来道。
顾罗见我不是很欢喜,他走过来,贴着我问道:“是不是昨天蚊子多吵到你?你瞧你眼下乌青乌青的,像个熊猫。”他用手摸了摸我的眼袋。
“不是。”我躲开他的手,道,“择床,没事的。今天...今天我们下午回去吗?”我犹豫地开口,我害怕扫了顾罗的兴,但此刻这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哦。”果然顾罗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挠挠头,插着兜晃了晃道,“那你非要走的话,我下午送你回去。”
“谢谢你,顾罗。”听到肯定的回答,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下终于感觉安定了些。顾罗摇了摇我的脑袋,措乱了我的头发,道:“好啦,去洗漱,咱们去吃早餐。”
清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露水很重,整个世界都在早上七八点的时候冻起来,六月的太阳还算不是太猛烈,因此直到9点,我们才出发去看向日葵。
顾罗在车上放着轻音乐,大概是动漫的插曲一类的,因为叮叮咚咚,很像那种精灵在林间反复跳跃的感觉,我不甚能接触到这个领域,但也觉得很好听。我问道:
“这是什么动漫里面的插曲?可真好听。”
“动漫?”顾罗忽然兴奋起来,他道:“好多人都分不清动漫和动画片的分别,我给他们科普了很多次,就是没人听。你居然没有说动画片,可真专业。”
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我没有侮辱他的爱好。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的。”我道,“这是什么动漫?”
“不是动漫。”顾罗很开心地笑道,“这是钢琴曲,《安妮的仙境》。”
“《安妮的陷阱》?”
顾罗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最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给我,道:“可能是《许久的陷阱》,谁的陷阱能有这么空灵、这么自然呢?”
话还没有说完,拐过一小片树林,向日葵花海就出现在我们眼前。可以说是浩浩荡荡,一望无际。
“天哪。”
在深黑色的泥土里,根根挺拔的向日葵,抓着泥土,向着太阳,如此有力。叶片错落有致,经络分明,花瓣饱满有力,颜色鲜明,中间的种子带着露珠,带着绒毛,生气勃勃。这一片花田,一直连绵到远处的小山丘那里才停止,这简直是一片黄色的海域,我深深陷入这海洋里面,难以自拔。
在清晨这清澈的空气里,向日葵独有的草香味,黑土地带来的湿土味道,露珠带来的水汽味道,统统进入到我的嗅觉系统中,变成一汪清泉,洗涤我的疲惫的心。我仿佛就是被那夜的大火烧焦的一棵枯木,在这汪清泉中又复活过来。
那些在梦境中的灾厄,恐怖,放佛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我好累啊。
“顾罗,我好累啊。”我的眼睛不忍心离开这风景一丝一毫,渐渐因为干涩而涌出眼泪来,我深深吸一口气,说道。
“会过去的。”顾罗在我身后,这样安慰我。
“顾罗。我现在是孤儿了。”我道。
“...”顾罗没有回应,这也是我想要的,我想和顾罗说说话。
“我的父母好像并不相爱,错误地因为某些原因走到了一起。因为爱情不真诚,家庭不幸福,我的母亲还曾经一度抛弃我和许诺,去寻找新的生活,那时许诺还在襁褓之中。”
“我父亲去世前,自知病重,要接回两个孩子,共享天伦之乐。但爷爷奶奶无论如何也不放我和弟弟出去。毕竟跟着媳妇跑了的男人,没有在膝下尽孝一天,怎能将抛给双亲的孩子,说带走就带走。在父亲的坚持下,我被带走,许诺被留下了。我们姐弟,就这样在破碎的家庭中,各自生活。”
“我爸爸因病去世的时候,我才八岁,许诺六岁。许诺年幼,所以不哭,不懂得什么是失去了父亲,毕竟他从小就没有感受到父爱和母爱。送殡那天,母亲想要牵着许诺的手,一直没有哭的许诺却嚎啕大哭,声称自己没有妈妈。我看到大哭的许诺、失落的母亲、已经成了骨灰的爸爸,忽然觉得很累。一直都今天,这种累的感觉都没有消失。”
“我的母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春天,于是干脆放弃了许诺。在别人的屋檐下,我的母亲处处低头,处处退让,处处牺牲自己和我的利益,去讨好别人,去获得温饱。”
“他们商量,要将我送去商业保险学校,就为了那几千块的助学金。我愤恨不已,想要存钱,想要离家出走,我认为他们在谋杀我的未来。高考结束那天,下雨很大,我母亲买了很大一只牛头来,要招待她小别的新丈夫。每次有什么要商量的事情,她都要自掏腰包,请她的丈夫吃饭,然后争取一点权力。我想,那天她想为我争取一个上大学的权利。”
“那天雨太大了,雨水泡软了库房的顶子,弄湿了煤球。为了省事,也是赌气,我把湿了的煤球就那样填在火炉里,三个人都中毒。雷电打断了电线,引燃了树,烧着了老房子。三个人就那样,在半梦半醒中,被火包围。”
“那天我做了很真实的梦,就梦见雷电打断电线,引燃了树和房屋。后来我才发现,那不是梦,大概是我从窗户里朦胧看到的场景。我的母亲大约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火势先烧到西面房屋,她被她的女儿用一氧化碳打晕,来不及跑了。”
“是我谋杀了他们。”
我在一片肆意绽放的生命面前忏悔着,我罪无可恕。
“许久。”顾罗轻轻扶着我的肩膀,良久,他把手转移到我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大概是我的沉静有些反常,顾罗略有些不知所措。双方没有话要说,也忽然不知道干什么,于是顾罗打开手机,响起了那首精灵般的音乐。
伴随着音乐,顾罗道:
“没事的许久,我陪着你呢。”他声音充满安慰,小心翼翼,我感谢他的安慰,因而勉强一笑,算是个回应。
顾罗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深吸一口气,道:
“许久,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