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贪看自然景色,光风霁月浮翠流丹,贪看世事,荒诞滑稽悲欢离合。我驱动全体身心迎接这世上的物象,我急于同林下清溪,三月重风,同美者的美、智者的智,产生联系。我也哆哆嗦嗦地情愿品尝苦涩或者灼痛,生活的美和生活的磨难本就骨肉难离。

  ——林清玄《幸得诸君慰平生》

  经过了29个小时的飞行,黎歌终于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一下飞机,一股干燥的热浪扑来,黎歌和陆楠潜在机场便利店随意买了t恤换上,还是难抵这样干燥炽热的气候。

  黎歌在出发前联系了和父母同一医疗队的秦叔叔,秦叔叔说会安排人来接她,就在黎歌左顾右盼的时候,一个身材娇小,肤色健康的女孩子走近了,有些不确定地发问:“你是黎歌吗?”

  黎歌看了一眼女孩,在异国他乡的陌生环境中,这个女孩子的面容、肤色和语言都让黎歌感觉亲近了不少,她露出善意的笑:“是我,你是秦叔叔安排来接我的吗?”

  女孩点了点头,温和的笑了:“是的,秦老师今天临时有个病人来复诊,一时走不开。你好,我是韩灵,是林老师的学生,你和老师长得真像,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她就是那个妈妈口中勤奋好学的孩子,黎歌心中五味杂陈,心中涌起一阵不明所以的嫉妒,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幼稚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黎歌摸了摸脸颊,侧头看了一眼陆楠潜,笑道:“是吗?”明明自己和父亲长得更像一点。

  韩灵好奇地看了一眼陆楠潜,探究的问道:“请问这位是?黎歌,是你的同伴吗?”

  黎歌点了点头,没等她开口介绍,陆楠潜伸出手,声音低沉:“你好,我是陆楠潜。”

  真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

  韩灵伸出手,短暂地和陆楠潜的手相握,又迅速分开,她淡淡地笑了笑:“你好,幸会。”

  既然接到了人,她开口说:“走吧,我借了车过来的,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到我们住的地方,咱们走吧。”

  黎歌点了点头:“谢谢你。”

  这个叫韩灵的女孩子很健谈,一路上都在给黎歌他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虽然无数次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过当地风貌,可真的身临其境,还是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这里的一切对黎歌而言都十分陌生,她好奇地趴在车窗上四处看,感受与家乡相隔万里的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气候。父亲和母亲刚来时,是否也会如她这样好奇,她不合时宜的想起陈奕迅《好久不见》: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也许因为气候干燥,空气湿度太低了,一路扬起灰扑扑的尘土,黎歌被呛地不断咳嗽。韩灵从镜子里看了黎歌一眼,顺手递了瓶水给她,关切地问:“没事吧。”

  黎歌摇了摇头,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才平复了下来。韩灵笑了笑,随口说道:“我刚来那年也很不习惯,气温很高,气候干燥,我连着流鼻血流了一个星期,都担心自己是不是脑出血了。”

  虽然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开口,但仍可窥的当年心酸,黎歌咬了咬唇,轻声问道:“我爸爸妈妈,他们在这里过的好吗?”

  韩灵正准备回答,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抱歉地笑了笑,接起了电话。

  黎歌再次转头去看窗外沿路的风景,炽热的烈阳从车窗投进来,晒得她皮肤发烫。她伸手遮住脸,想抵御烈阳的直射,就在这时,陆楠潜不知从哪拿出一顶草帽,扣在她的脑袋上。火辣辣的日光一下子就被隔绝开了,皮肤不再感觉到灼热,黎歌转头朝他笑,傻里傻气的。

  陆楠潜这一路都格外的沉默,黎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穿着简单白t的陆楠潜看起来很有少年气,没有平日里那副高冷禁欲的精英气息,仿佛只是一个冷酷的少年,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窗外天空是暖调的蓝色,金色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身后,如有实质。面对她耍赖式的撒娇,陆楠潜只是笑了笑,帮她把帽子调正了,依旧一言不发。

  韩灵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一抬头就在后视镜中看到两人的亲密,陆楠潜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让她有一瞬走神,这个冷酷的男人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下一秒,陆楠潜突然抬眼,对上后视镜中韩灵的目光。

  韩灵尴尬地笑了笑,移开目光,一边看着路况一边开口,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黎歌,老师他们那边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已经启程回来了,大概三个小时就能回来。”

  这么快?黎歌有些意外:“他们事情都解决了吗?”

  韩灵也被问住了,刚才林杉在电话里没有细说,她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应该差不多了吧,其实虽然这次事件死亡人数不少,但是伤员却不算很多,a城紧急调派了不少附近城市的医生,老师他们在那也只是负责一部分救助工作,完成了自然就先回来了。”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有可能是知道你要来,所以就早点回来了。”

  黎歌大吃一惊:“他们知道我来?我还特意瞒着他们的。”她垂下眸子不再说话,如果爷爷知道,估计会责怪她不懂事,耽误父母的工作吧。

  一直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的陆楠潜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黎歌,目光中一片清明,他缓缓地开口:“是我告诉他们的。”

  黎歌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她惊讶地看着陆楠潜,说不出话来。黎歌明白陆楠潜不是一个行事随意任性的人,这么做绝对有自己的道理,可是在这个时候,也许黎老爷子会更加认定黎歌是在给父母添麻烦。

  在黎歌复杂又震惊的眼神中,陆楠潜缓缓开口:“黎歌,你和父母之间的问题不是靠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你一味的体谅、退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适当而合理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

  黎歌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在你通知他们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

  陆楠潜沉默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稳,他淡淡地看着黎歌,一脸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样子:“事发突然,没有及时和你沟通是我的错,但是如果提前和你说,你一定会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总是担心给他们带来麻烦。你明明迫切地想见到他们,却又有太多的顾虑,你最真实的情感永远只留在特殊情况下,而那个时候,他们生死不明,你有没有机会说出心里话都说未知数。”

  陆楠潜说的没错,可是黎歌正在气头上,还是嘴硬的说了一句:“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也未免自以为是。”

  陆楠潜没有和她一般见识,一脸漠然地紧抿着唇,闭目养神。黎歌扭过头不再看他,心里乱糟糟的,一部分是担心爷爷的责怪,一部分是她还没有完全做好面对父母的准备,尤其是妈妈。原本想按部就班,先去父母暂居的地方,等他们忙完一切回来再见,而在这之前,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她心里无来由的紧张起来。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下来了,韩灵只好出来打圆场:“黎歌,其实林老师和黎老师都很想你的,而且他们应该是完成工作后才回来的,不会因为你耽误事情的,你不用自责。”

  黎歌嗯了一声,朝韩灵善意地笑了笑:“谢谢。”

  好在很快就到了住处,黎歌和陆楠潜分别沉默地下了车。医疗队暂住的是当地的校舍,是一排低矮的瓦房,由于此刻是中午时分,大多数人都在医院里,有几个夜班医生正在自己的宿舍补觉,周围都空空荡荡的,一片安静,黎歌也不由放慢了脚步。

  韩灵先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黎歌和林杉住在夫妻俩平时住的房间,韩灵单独打扫出一间来,给黎青岩和陆楠潜暂住。

  两个房间隔得不远,只是几步远的距离。韩灵让他们先休息一下,等午饭时间再出来叫他们。黎歌点了点头,推开房间的门,在踏进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楠潜,他似乎真的生气了,没有看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黎歌想说的话就堵在了嗓眼,看他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只好咽下满腹委屈,赌气似的飞快的进了房间。

  爸爸妈妈房间里陈设简单,桌上清爽干净,医学书籍和最新会议论文都码的整整齐齐放在桌角。窗台上的玻璃瓶上插着不知名的小野花,连续多天没有人打理,早已枯萎。黎歌把目光移向床头,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黎歌拿起来,看清照片的那刻,她有些吃惊,这是她本科毕业时,穿着学士服拍的单人照,那时学士帽的穗子总是往前掉,她伸手去拨,同学随手抓拍,拍出来的效果倒是意外得自然好看,没想到爸爸妈妈把这张照片打印下来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有人敲门,黎歌一开门,原来是韩灵,她朝黎歌歉然地笑了笑:“医院那边有点事,我要过去一趟,就不陪你们吃午饭了,餐厅在走廊尽头那个房间,我们请的厨师叫alisa,她英文不错,和她交流应该不成问题,12点的时候就可以吃午饭了,对了,你时间调了吗,这里和北京差五个小时时差……”

  听她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这么多,黎歌忍不住笑着打断她:“好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别担心。”

  韩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alisa或者张医生,他在108房间,昨天夜班,现在还没起来。”

  黎歌点了点头,挥挥手和她告别。

  韩灵点了点头,转头离开了,黎歌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不得不说,韩灵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坚守,不断学习进取,性格又洒脱开朗,照顾人无微不至,也难怪妈妈对她另眼相看。

  眼看着快要到吃饭的时间,黎歌犹豫了一下,敲响了陆楠潜的房门。

  他打开门,依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毕竟刚才才起了争执,心里有些小别扭,黎歌神色不自然地开口:“吃饭了。”

  陆楠潜嗯了一声,就越过她走出房间,黎歌走在他身后,纠结的心思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快步跟上他的步伐,伸出手扯住了陆楠潜的衣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一些:“喂,我都没生你的气,你生什么气啊!”

  陆楠潜被她扯住,拧着眉回头看她,黎歌眼神倔强,似乎真的在兴师问罪。

  陆楠潜的目光扫过她,淡淡地说:“我没有生气。”

  黎歌却不松手,眼神里却隐隐带着委屈,她固执地拉着陆楠潜的衣摆:“你说谎,你就是生气了,我都看到你鼻子变长了。”

  每次拉不下脸来道歉的时候,她总会选一个淘气的耍赖办法,让人对她生不起气来,虽然知道是套路,可陆楠潜却很吃这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投降似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傻瓜,我不是在和你生气。”

  他静静地看着黎歌,仿佛在思考如何向她解释,走廊上空荡荡的,静得出奇。有清凉的风吹过,拂过黎歌的发梢,绕过陆楠潜的衣角,悄然而去。

  陆楠潜似乎终于组织好措辞,开口时还带着小心翼翼的斟酌:“黎歌,其实在父母面前,有时候不必那么坚强,你可以更小孩子一点。”

  陆楠潜的目光悲悯而温柔,黎歌13岁的时候,就被要求懂事,识大体,顾大局,以至于她几乎丧失了向父母撒娇示弱,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能力,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像一个稳重,自制,克己的大人。面对自己的父母,她想表达自己的关心,依赖与爱,却还被自己的重重顾虑束缚,畏手畏脚。

  黎歌的神色有几分茫然无措,似乎在认真思考陆楠潜的建议,却又不知如何表现。陆楠潜理了理她的长发,轻轻开口:“刚刚经过前几天的生死考验,你可以任性一点,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把想做的事情做出来,那些从未说过的想念,担心,后怕,羞于表达的关心与爱,黎叔叔和林姨一定也有很多想和你说的话。黎歌,有些事情不能被错过,不要以后想起来再给自己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