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又消失,就像日出和日落,一切都那么短暂,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我们出现、我们消失,我们对某些人来说非常重要,可我们也只不过是过客而已。——《爱在午夜降临前》
李仪默默看着陆楠潜的神情,原本是积攒了许多话想和他说,在看到黎歌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陆楠潜向来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对待黎歌的坏脾气,只剩下迁就和纵容。
听到他来s大,兴奋与喜悦让她忘了,黎歌如今也在这。她知道,无论如何他是放不下黎歌的,四年了。
陆楠潜垂下眸子看着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离开时带起的一阵风,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藏好情绪,看向李仪:“你怎么知道我来s大?”
李仪有些不安的搓了搓外套的边角,一到陆楠潜面前,她就像又变成那个穿着泛黄衬衫背着蛇皮口袋进城的山里姑娘,自卑怯懦。
今天组会的时候,王教授也就是随口一提,虽然有可能只是重名,那份按捺不住的期盼还是驱使她敲响了这扇门。
李仪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王教授今天提了一下,我也是抱着侥幸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陆楠潜点了点头:“王永辉教授?是你现在的导师吗?”
李仪的笑变得勉强,她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放下了谨慎和顾虑,迫不及待地想和陆楠潜分享这个消息,他也回了祝贺的话,还有一些学业上的叮嘱。那个晚上,她一遍又一遍读着他的短信,最后是抱着手机入眠,她甚至截图保存下来,时不时翻出来回味,可惜上天就是这么残忍,连回味的机会也不留给她,很快那个手机就在春节返乡途中丢失了,她尝过糖的滋味,吃的太急太快,她生怕自己会忘记这点甜,所以留下糖纸细心保存,以便时不时回味,可是连糖纸都飞走了。那个晚上,咬牙熬过无数难关都不哭的她,坐在路边恸哭一场。
可是他居然记不得自己的导师是谁。
陆楠潜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揉了揉眉心:“抱歉,你应该和我提过,最近事情太多,一下子没想起来。”
她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大度又温柔。
如果是黎歌,肯定会非常无赖的抱怨,然后在他耳边念叨几十遍,烦的人不得不记住。
陆楠潜似乎还想说什么,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抱歉的看了一眼李仪,转头接电话。
只有在这个时候,李仪才能肆无忌惮的看他,他似乎成熟了很多,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比以前阴郁。
通话结束后,一转头就对上她凝视的眼神。
李仪这次没有躲闪,直视着陆楠潜的眼睛。
陆楠潜静静的等她开口。
良久,她才问出口:“你是为了她才回来的吗?”
陆楠潜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沉默了半晌,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陆楠潜久久的凝视屋内某处,目光幽深,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往事中,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很久,他似乎能给李仪,或者是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了,他正欲开口,就被李仪急急打断:“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站起来勉强笑了笑,随便扯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开了。
明明他的答案即将脱口而出,她却不敢听下去,自欺欺人诚然可笑,可生生把希望掐灭,多残忍。
陆楠潜看着窗外,他的办公室后面对着一片红棕色的楼,清一色的欧式风格建筑,有精美的石雕花饰,原本郁郁葱葱的藤蔓也显出几分颓势。雨滴打在窗子上聚成水流,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迷离又美好。
李仪的问题犹在耳边,是因为她才回来吗?s大的这个项目并不是非他来不可,他却鬼使神差的想起来邹屹说过,她在s大。
黎歌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只觉得浑身僵硬,她扶住楼梯的栏杆,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回家换上干净衣服,静静的坐着发呆。
上一次见到陆楠潜是什么时候?也是个下雨天,他静立在墓碑前,黎歌坐在车里,隔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户看着他的背影,虽然隔得很远,她还能依稀辨认出旁边一身肃穆黑裙为他撑伞的,是李仪。
她最终还是缩回了放在门把上的手。
她一闭上眼,就能想到她失魂落魄地在他的公寓门口守了一夜,头发散乱,眼睛发红。盛夏的夜晚居然那么凉,灌满28层的走廊,冷到骨子里。
那扇门终于在清晨打开了,黎歌被开门声惊醒,撑着墙想站起来,蹲的太久,脚下一软,膝盖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钻心的疼,她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开门的人就那样静静看着,丝毫没有扶她的意思。
黎歌抬头,这才发现开门的不是陆楠潜,李仪从他的房子里走出来,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满脸的得意与讥讽。
李仪静静的看了很久,似乎要把她的狼狈牢牢记在心里,半晌才开口:“黎歌,没想到你也用这种法子。”
什么法子?扮可怜博同情,是黎歌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黎歌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左腿勉力撑着受伤的右腿,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让开,我要见陆楠潜。”说完,就拨开她撑在门框上的手,准备闯进去。
李仪伸手在她肩上一推,黎歌没有防备,向后跌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李仪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看着黎歌:“你有什么资格来找他,你有什么脸来找她,如果不是你,江姨就不会……”
“小仪!”陆楠潜带着警告的声音打断了一脸恨意,面容扭曲的李仪。
李仪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她神色缓了缓,语气冷冷:“黎歌,你走吧,他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大可以说黎歌,我恨你,我不想再见到你,可他什么都没说,他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出面,羞辱她。他在里面,一字一句听的清楚,却没有出来看一眼,黎歌明白,他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她了。
夏日的清晨还水汽蒙蒙,落在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潮湿又阴冷。偏偏阳光多炽烈啊,照的她泪流不止。她迎着太阳的方向往家走,时冷时热,就这样哆哆嗦嗦,一拐一瘸地挪回家。
她告诉自己,别回头。
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了,黎歌抚上脸颊,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无悲无喜的生活,冷清,乏味,平淡却真实,大概这就是生活原本的样子,一直以来,她都是安静的,茫然的,像是等待干涸的静河,悲喜早已遗忘在岁月中。
她机械的解锁,打开短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很简洁的几句话:今晚张老师设宴,你和我一起去。——陆楠潜。
黎歌看着短信发楞,不一会,大师姐在课题组群里也发了聚餐的消息,地点定在金鹰国际酒店的满园春。
黎歌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有说到底张老太江湖地位不可撼动,欢送会搞得如此隆重。也有说课题组新来的教授大有来头,才会大张旗鼓地设宴。研一的小萌新们最开心,枯燥的科研生活意外,只有美食能让人稍有慰藉。等回过神来,话题已经转移到分几批打车去酒店。沈师兄艾特她,问她要不要一起,黎歌下意识拒绝,想了一下,又把输入框里的字都删掉,发了一个ok的表情。
黎歌想了想,回复陆楠潜:收到,我和师兄一起过去。
陆楠潜没有再回过来,黎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摆弄了一会儿手机,默默存下了号码。
一行人在校门口集中,黎歌提前了两分钟,以前自己可是很拖拉的,能卡点绝不早到,以前陆楠潜等她上学经常等的不耐烦。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黎歌习惯早到,再不喜欢让别人等自己。
她改掉了很多的坏习惯,那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了。
过去五分钟了,还是没有人到。
她不喜欢别人等自己,更不喜欢等人。
黎歌百无聊赖地踢着小石子,看着小石子咕噜咕噜朝前滚,碰上了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留下一道浅浅的灰色污迹,黎歌懊恼的抬头:“抱歉……啊,师兄,你来了。”
沈彦北弯了弯唇角:“我来迟了,小师妹等很久了吧。”
黎歌认真的想了想:“还好,算不上很久。”
沈彦北抬手看了看手表,征求黎歌的意见:“已经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去?”
黎歌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和他们一起。”
早早过去,要是遇上陆楠潜,黎歌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人多壮胆,如今也只能这样阿q地安慰自己了。
沈彦北见黎歌似乎被风吹得哆嗦,不动声色地朝风口站了站。
黎歌感激他的细心,朝他笑了笑,说起来,黎歌在课题组的地位尴尬,是唯一一个专业型硕士,培养方案与学术型硕士不一样,再加上她鲜少往实验室跑,和同门之间关系都淡淡的。整个课题组,只有沈师兄最照顾她。
工程硕士两年就毕业,而黎歌所在的课题组研究方向是密码学,非常理论的学科,需要深厚的数学功底,所以一般培养方案都是第一年恶补相关数学知识,打好基础,了解基本密码算法,第二年选择具体研究方向,啃论文,提想法并研究,第三年基本就是写论文找工作和准备毕业了。
可黎歌两年就毕业,真正在学校学习时间也就一年,大多数课程都压在第一学期,忙的焦头烂额却不见成效。
某个周末,黎歌在实验室研究那本厚厚的《puterscientistsandengineers》,被有限域,环啊,群啊绕的头晕眼花,只想跑进书里和这些玩意儿打一架。
在她第三次叹气的时候,沈彦北从对面递了本笔记过来,黎歌接过来,不明所以,只瞪着一双写满问号的大眼睛。沈彦北指了指手机,黎歌拿起手机,沈锦北发来一条微信:这是我之前整理的笔记,可以参考一下。初学都会觉得困难,坚持看下去就好。
无功不受禄,原先黎歌一只和他戒备地保持距离,后来发现他对谁都是保持着客气又不逾矩的态度,温和有礼,潜心做研究,和某些投机取巧的人截然不同,黎歌对他挺有好感的。
沈彦北觉得这个小师妹挺有意思的,从进组到现在,基本上事事做的都妥帖,让人挑不出错,虽说不够积极,但分内的事情一向做的很好。平时安安静静的,也不热衷于参加聚会,活在自己世界里。
沈彦北突然开口问她:“见过新老板了?”
黎歌笑容僵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想起刚才和陆楠潜不那么愉快的重逢,再想想以后的日子,忽然觉得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
沈彦北看她神色郁郁,以为她还因为突然换导师的事情难过,出言安慰她:“其实咱们课题组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算糟,前两年院里一个教授接到了英国m大的offer,一声招呼不打,赶在学生毕业的节骨点跑路了,那年的毕业生差点急疯。”
黎歌淡淡一笑:“所以幸福和不幸大概是靠对比出来的。“
沈彦北见她依旧神情恹恹,开口问道:“怎么,陆教授不好相处?”
这个问题还真难到黎歌了,要是以前,无论陆楠潜平时如何冷面,待她总是不一样的,可他现在,颇有些阴晴不定,只是想得再多黎歌也不好开口,只好转移话题:“也不是不好相处,我不太了解陆教授,总是有点拘谨,怕说错话。”
沈彦北倒是听实验室里女孩子们八卦过,这个三十岁不到的男人的履历着实漂亮,本科毕业于国内顶尖的军事类大学,后来出国,短短几年就取得了mit的硕士和博士学位,而且师从以严谨苛刻着称的国际密码学大师shamirsmith,他曾经拜读过陆楠潜的论文,且不说级别很高,论文内容条理清楚思路新颖,足见其功底扎实,才思敏捷。大概总结起来就是年轻聪慧,天之骄子。
沈彦北对黎歌简单讲了自己道听途说来的一些传闻,想了想又补充:“他现在就任于青蓝研究所,近期研究所和咱们学校有合作的项目,陆教授会在这里担任客座教授。”
青蓝研究所到s大,算是支教了吧。黎歌倒是对陆楠潜这么短时间取得硕博学位不惊奇,他从小就展现出他的天才资质,只是江姨坚持不许他跳级,美其名曰与同龄人一起感受成长的乐趣。可惜,天才是不能理解凡人的世界的,就像他的同龄人只能不自觉中仰望他一样,似乎并没有体会到其中乐趣。
沈彦北见她许久不说话,似是陷入了什么长远的回忆。
黎歌回过神,这一天的遭遇总会让她想起很多往事。她牵了牵嘴角,随口扯了一句:“陆老师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了。”
沈彦北笑了:“要说年纪轻的话,你读研的年纪还比陆教授小一岁呢,说不定可以打破他的记录。”
黎歌无奈地摇头,她和陆楠潜的情况还真不太一样,想起这个,她突然有了开口的兴致,和沈彦北闲聊起来:“说起来我上学是挺早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就托了熟人把我放在幼儿园和小朋友玩,原本是想让我在小班多玩两年,等年纪够了再升上去,结果我在小班就遇到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小哥哥,于是非要和小哥哥一起升到中班再到大班,直到要升小学,因为年纪太小被拒了,所以才没跟上去……”
沈彦北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津津有味地追问:“然后呢?”
黎歌有些沮丧地摊了摊手:“然后小哥哥升了小学就没来看过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沈彦北忍俊不禁,难得地大笑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黎歌的脑袋:“有些人即便短暂分别,也注定是要重逢的,比如杰西和赛琳娜。”
黎歌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大多曲折,中间多少波折和心酸,还剩多少感情呢,我还是俗气一点,只要平淡顺遂的爱情就好。”
沈彦北和他相视一笑,一辆路虎疾驰而过,他拉着黎歌往后退了两步,黎歌抬头,半开的车窗里,陆楠潜冷峻的眸子从车窗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