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鲁迅《小杂感》
嗡的一声,黎歌的大脑出现短暂的茫然,眼前是爷爷一张一翕的嘴,她却连声音都听不到,慌乱从心底升起,像毒蛇般缠绕在她的喉咙间,让她发不出一个音节。
黎老爷子看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他拍了拍黎歌的肩膀:“息远已经联系那边的医疗队了,你大伯也联系了大使馆,很快就会有消息,再等等吧。”
黎歌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点,腿上传来的痛意让她清醒了不少,她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她目光无助地在书房游移,扫过书橱玻璃时,才看到自己苍白难看的脸色,写满了恐惧,担忧,无助和迷茫。
那边情势不明朗的情况下,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黎歌勉强对爷爷扯出一抹笑:“已经有人去找了不是吗?那就先等等消息吧。”
黎老爷子沉默着点了点头,书房里一片沉寂,压抑得人心里慌乱,不安的空气从房间的四处涌来,无形中似乎在挤压黎歌的心脏,几乎让人窒息。
黎歌不想再呆下去,她需要冷静一下,一开门就看到黎歆站在门口,她看到黎歌出来,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她,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此刻任何安慰都太苍白了,生死离别突如其来,只剩下缄默不语。
黎歌回到房间,起床仅一个小时,心情又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颓然地坐在梳妆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拨着黎青岩和林杉的号码,机械的女声一遍遍地传来,黎歌的心一截一截变凉,却不敢不肯放弃希望,她默默安慰自己,黎家世代为医,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她的父母远赴万里之外的异乡支援当地医疗,上天也会保佑他们平安的。
她抱着侥幸心理,也许就像上次一样虚惊一场呢?
黎歆在走廊上犹豫了很久,她贴在黎歌房门上听了一会儿,没有哭声,她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担心她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在门口踱步徘徊,绕得自己脑袋发晕,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黎歌的门。
黎歌很快就来开门了,黎歆仔细看她的眼睛,没有哭过的痕迹。
黎歌看到她没有丝毫的意外,她往门边让了让:“进来吧,小歆。”
黎歆点了点头,进来后径直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桌上电脑还开着,是此次事故的相关新闻报道,经历了暴乱的城市如废墟一般,未灭的战火,呼号的民众,奔走的警察,忙碌的救援人员……一切都昭示着昨夜的混乱,那是一个对他们而言无比陌生的世界。
黎歆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难以承受,她想安慰黎歌,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索性伸手合上了电脑:“别看了。”
黎歌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任由她合上电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疲惫地闭上眼睛,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消息最是折磨人,黎歆看了她一眼回答说:“我是今天早上知道的,昨天夜里就有人打电话给爷爷了,大哥也早就知道了,早上五点就出门了,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你。”
黎歌勉强笑了笑,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他们那么忙却还要照顾我的情绪,从凌晨到现在,爷爷和大哥都在四处奔走。我觉得自己好无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着。我得知消息才短短一个小时,就觉得经历了很久,好累。”
黎歆也不好受,她伸手握了握黎歌的手,黎歌反握了一下黎歆的手,她低头自嘲地笑笑:“你知道吗?上次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告别,那个时候,因为我大学填报志愿和选专业的事情,妈妈对我的任性很是不满,而我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谁也不肯让步,直到送他们离开,我们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软话。这些年来,我很少打电话给他们,爸爸偶尔会联系我,也只是寥寥数语。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亲缘淡薄,可是,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这次他们能平安归来,我……”
突然之间喉头就像被哽住了一样,黎歌努力地咽了咽,还是说不出话,她索性放弃,对着黎歆扯了扯嘴角,总之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歆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却忍住眼泪不落,她的心里更加难受,黎歆扯了扯黎歌的袖子:“黎歌,你别忍着了,哭出来会好一点。”
黎歌摇了摇头,却没有睁开眼,双手交叠着按在额头上,大拇指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倦意浓浓:“哭什么,不是还没有消息吗?我再等等。再说哭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担心,给他们添乱,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少让他们分神了。”
黎歆默默地看着黎歌,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休息一会儿吧,一有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的,二叔和二婶婶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担心了。”
黎歌点了点头,就在黎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黎歌轻轻的声音:“小歆,谢谢你。”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到黎歌已经坐直了身子,半边身体拢在阳光下,照的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脆弱的如一尊易碎的陶瓷娃娃。
黎息远中午也没有回来,偌大的别墅安静而空荡,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已经8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找到人,意味着什么,各人心知肚明。黎歌努力地抑制自己往坏的方向考虑,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明白,这一切的自我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万户团圆,整个国家都洋溢着喜气,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太具有戏剧性了。新年伊始,四处,国人最讲究一个彩头,这件事发生在这个时间点,可谓是不合时宜。关注度甚至比不上庙会的杂技,寺庙的祈福,甚至是对春晚的评头论足。
黎歌不断地刷新新闻页面,最新消息停留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再也没有新的图片和报道,黎歌一直幻想着能从现场照片中,发现正在帮助救援伤员的父母,她仔细地放大了每一张照片,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关于这次事件的新闻的寥寥无几,这件事只是发生在距离我们一万多公里之外的一个不知名小国的暴乱,暴动规模不大,伤亡人数不惊人,因此它的影响力不足以让它过多的出现在新闻版块败人兴致。
在这一片太平盛世中,黎歌忽然有一种如同站在寒风呼啸的山巅,那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人与人之间是不能共情的,正如黎歌融入不了新年的欢乐气氛,别人也不能对她的悲惨感同身受。
黎歌颓然地垂下了手,黎歌离歌,爸爸妈妈当年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从小到大,她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像一道如影随形的缠身厄运,给她快乐幸福童年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青春期里给她最多关爱的江晚音心脏病发,与年少挚爱的陆楠潜生离,如今连爸爸妈妈也……在与陆楠潜重逢后,她已经很有再有这样消极的念头了,今天的事情如同当头棒喝,再次让她感受残酷命运。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再次涌上,在黎歌的宿命论中消极情绪被不断的放大,她顺着墙缓缓蹲下,死死地咬住手腕,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