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g,18651936)的诗作《从海到海》,意思是“白人肩负着将其文明带给落后民族的责任”。译注
3
兰塞姆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间黑屋子的床上。他头痛欲裂,而且全身乏力,因此,他起初没有试图起身或打量周围的环境。他抬手按住额头,发现自己在大量出汗,他这才注意到房间(如果真是一个房间的话)很热。他挥手去撩床单,碰到了床右边的一面墙:墙不是一般的热,而是热得发烫。他用左手在空空如也的床左边挥动几下,注意到空气还比较凉爽显然热量是从墙内散发出来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左眼上受了伤。这使他想起了跟韦斯顿和狄凡的搏斗,他立刻得出结论:他们肯定把他关在了锅炉房后面的一座附属建筑里。这时,他抬眼一望,看见了房间里昏暗的光源,刚才他没有意识到,他正是依靠这点亮光才看见了自己双手的动作。在他的头顶上方,有一个类似天窗的东西露出一方布满星星的夜空。兰塞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霜han凛冽的夜晚。星星们带着某种无法忍受的痛苦或喜悦,不计其数地、杂乱地聚在一起,像梦境一般清澈明亮,在纯黑色的夜空放射光芒。星星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使他感到不安,感到兴奋,他忍不住坐了起来。与此同时,星星又加剧了他的头痛,使他想起有人给他下了毒药。他说服自己相信,他们给他的那种药物对瞳仁造成了某种伤害,所以天空才看上去那么完满和灿烂。随即,天窗一角突然出现一道银光,就像一轮惨白而微弱的朝日,又吸引他抬起了目光。几分钟后,一轮饱满的圆月渐渐挤入他的视野。兰塞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这么白,这么大,这么耀眼。“就像外面草地上的一个大足球,”他想,紧接着他又想,“不比那还要大。”到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的眼睛出了严重的故障:月亮不可能像他眼前看的东西这么大。
此时,巨型月亮如果这是月亮的话已经照亮了他周围的环境,就像白天一样清晰。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房间。地面很小,床和床头柜就占据了整个宽度,天花板看上去差不多有地面的两倍宽,墙壁往外倾斜,所以,兰塞姆感觉自己躺在一辆又深又窄的独轮车底部。这使他更加坚信他的视力受到了暂时或永久的破坏。不过在其他方面,他恢复得很快,甚至开始感到心脏出奇地轻快,还有一种令他感到快慰的亢奋。房间里仍然热得难受,他脱掉外衣,只剩衬衫和裤子,然后起床打探情况。起床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更使他对毒药的副作用担忧不已。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刻意发力,却从床上一跃而起,力道巨大,脑袋重重地撞在天窗上,又弹回来,在地板上跌作一团。他现在到了另一面墙边根据他先前的侦查,这面墙应该像独轮车的车壁一样倾斜向上。然而不是这样。他摸了摸,又看了看,没错,墙跟地面呈直角。他重新站起身,这次就比较小心了。他感到身体异常轻松,他必须努力让双脚留在地面上。他第一次闪过这样的念头,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变成了幽灵。他浑身颤抖,可是他的许多思维习惯不允许他考虑这种可能性。于是他仔细观察他的囚室。结果毫无疑问:所有的墙壁看上去都向外倾斜,使得天花板的面积比地板宽敞,可是当你站在每一面墙边时,却发现墙面是完全垂直的不仅看上去如此,当你蹲下身,用手指检查地面和墙之间的夹角时,也是这样。这种检查还揭示了另外两个奇怪的事实。房间的墙壁和地面都是金属的,而且处于持续而微弱的震颤中一种无声的震颤,十分奇异,好像不是机械,而是具有生命一般。如果说震颤是无声的,那么周围的声音可真不少一系列断断续续的音乐短板和打击乐器,似乎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就好像他所置身的这个金属房间正受到许多小飞弹的袭击,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兰塞姆此时已经非常害怕不是男人在战争中感受到的那种常见的恐惧,而是一种亢奋跳动、令人头晕的恐惧,跟普通的兴奋很难区别。他似乎悬在情绪的分水岭上,随时都会坠入极度的恐惧,或变为极度的狂喜。他现在知道他不是在潜水艇里,金属的这种极微弱颤动也不像是任何带轮子的车辆。于是他猜想是轮船,或某种飞船……可是,他的所有感觉都很异样,是这些推断所无法解释的。迷惑中,他又在床上坐下,望着那一轮奇异的月亮。
飞船,某种飞行机器……然而,为什么月亮看上去这样大呢?比他最初想的还要大。月亮不可能有这么大。他这才意识到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点,但在恐惧中故意不去理会。与此同时,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使他顿时屏住了呼吸那天夜里不可能有满月。他清楚地记得,他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离开纳德比的。就算有一道细芽儿般的新月逃过了他的注意,也不可能几小时之内就变得这么大。它不可能变成这样变成这个巨大的圆盘,比他一开始拿来比较的足球要大得多,甚至比孩子玩的滚木环还要大,几乎占满了半个天空。还有,“月亮老人”[1]呢?那张俯瞰人类祖祖辈辈的熟悉的面孔呢?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月亮。他觉得头皮发麻。
这时,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转头望去。他身后出现一片长方形的耀眼亮光,随着房门关上,亮光消失,进来一个魁梧粗壮的裸体男人,兰塞姆认出是韦斯顿。兰塞姆没有指责他,也没有要求解释,甚至连想也没有想,因为那个怪物般的圆盘挂在头顶,使他顾不上这些。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抵挡那深不可测的绝望,此刻看到一个同类,他终于有了一个伴儿,于是他顿时感到欣慰。他说话时,发现自己在哽咽。
“韦斯顿!韦斯顿!”他喘着气说,“这是什么?这不是月亮,月亮没有这么大。不可能是,对不对?”
“对,”韦斯顿回答,“这是地球。”
【注释】
[1]民间传说和童谣里的月宫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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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塞姆双腿一软,过了好几分钟之后才发现自己肯定是瘫倒在了床上。他的意识一片空白,内心只有恐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恐惧的是什么:就是恐惧本身,一种不可名状、深不可测的惊惧和疑虑,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尽管他巴不得能够这样。他对于任何变化都求之不得死亡、睡眠,或者,最理想的,突然苏醒,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然而什么变化也没有。相反,他恢复了社会人那种终身不变的自控能力,那些半是虚伪的美德,或半是美德的虚伪,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用一种不带一丝颤抖、不让他丢脸的声音,回答韦斯顿。
“你说的是真的?”他问。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