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元夕醒来的第二天早上开始下雨。

  明明未到雨季,这场雨却下得很是缠绵,日夜不停的淅沥,厚重的云层把天空拉得很低,似乎爬上前面那座山就能触到深灰色的铅雨。然后把它们推开,即可见到乌云之上的那片晴空。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雨幕犹如空气,无处不在。雨点在地面积起的小水洼上不断砸出水泡,淤积的雨水四处流淌。积得太多了,便形成一片浑浊的水面,没人知道底下的水有多深。也无人知道,破开水层以后,下边会是什么。

  元夕担忧地坐在门前,托着细致的腮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似乎比别处的天空稍微亮一些,隐约有线淡红的颜色浮动。

  她似乎看到咆啸的洪水从山上奔涌而下,冲毁山上种植的各种植物,把一大片木屋淹没其中。

  她似乎看到成群的牛羊惊叫着浮在水面上却被大水逐渐吞噬。

  她看到一个身躯伟岸却有些瘦削的男人站在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拧起浓密的墨眉盯着肆虐的洪水,朗目中一片幽深,犹如不可见底的深潭。

  她看到那个人在哭,而这漫天雨丝就是他的眼泪。

  元夕揉揉不太舒服的胸口,他是谁?为什么总是会看到他的人,却又看不清楚那张脸?又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心口会如此难受?

  擦,难道是一个人独身太久,思春了?不应该啊。

  可是,这心口空荡荡的,究竟为点啥呢。把心丢了,还是丢了什么上心的东西?

  没寻思明白,她伸出手又在心口用力摁了摁,还真是够难受的。

  庄站在她身后,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滴,眼角却瞄着她奇怪的表情和动作。

  她有点不太对劲吧,本来都定好了要走的,怎么下了这么些天的雨,她一句报怨没有,反倒消消停停地蹲门口赏雨了。

  如此安静,不是她的性格啊。

  不回去了?不会吧。日日夜夜念叨禹,好不容易定了归期却自己扬土了,不应该呀。

  若是还想照着原来的计划回去,却又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呢?

  庄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却又弄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这么个感觉,不太正常的感觉。他总觉得她变了,可又分明就是他所认识的宝,连每根头发丝都是他熟悉的。

  风一路踩着水面跑到元夕的木屋,他的动作很快,一双大脚踏着水洼,激起无数水花,全部泼在他的长腿上,然后再成股流下。

  这里一年四季温度都没太大的差别,但下了雨,温度总归要低不少。可风却象是完全不惧风雨,顶风冒雨而来,虽然步履匆匆,有些狼狈,却对他的万千风华没有丝毫影响,反而多了丝颓废的美感。

  迈步进入木屋,他用力甩去头上的雨水。碎屑纷飞中,风唇角的笑容风华绝代,只是隐藏着几不可见的点点怯意和说不清的惭愧。

  元夕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东西,望着那条又长又直的腿,脑海中晃出另一条比这个还要长还要直还要健壮得多的腿,健康的古铜色,行走间肌肉贲起,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她晃晃脑袋,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脑海里总是出现幻象。而这些幻象都来自一个人。似乎她对那个人特别熟悉,知道他的任何喜好,可那个人又根本未曾在她的身边出现过。

  “这么大的雨跑来做什么?”元夕晃去脑海里那两条腿,拣起地上的东西继续编织。

  她的语声淡淡的,并未抬头。“到旁边摇去,弄得我一身水怪凉的。”

  风的笑容僵在嘴角,见到她的满心欢喜被兜头泼了凉水,刹时消散了,余下的只有酸楚。

  也不知为何,她自醒来后忽然变得很冷淡,对什么都不在意也不上心的样子。即便是面对他这张所有母兽看了都难免失神的脸,也没有一点点的动容。

  她待他的冷淡和疏离,比从前更多。

  无论他做得多么好,为她做了多少事,她全都不看在眼里。甚至于,他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从前在一起融洽。

  如今的她,便是连抬眼看看他,也是不肯了。

  压下心底的失落,他凑过去蹲下,拿起几根草捏在好看的指尖把玩,“编的什么?”

  元夕看看所剩不多的草,把他手里的抢回来和自己手里的绾在一起,没好气地说,“回你那儿玩儿去,别添乱。”

  风的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什么时候起,她连话都不想好好和自己说了呢。

  只是曾为他做错了事情吗?

  “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风的声音低了下去,却仍努力维持着笑意,可庄却在他脸上身上看出和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悲凉。

  这小子也不太对劲儿!

  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全都有病?

  “你当然从未见过。这个叫蓑衣,下雨天的时候披在身上,不容易被雨淋湿。这个是斗笠,戴在头上,不会弄湿头发。”

  “你又不出去,要这个干什么?”风嘟囔着,还不如给我呢,我可是真的有用。

  元夕不耐烦地把他往边上扒拉一把,“起开,碍事。我不出去,你们不出去吗?不要拉倒。”

  风漂亮的眼睛错愕过后,乍然涌上惊喜,花瓣一样的唇绽开,欢喜得象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你给我做的?宝这个是给我的吗?”

  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理他,手下不停地忙碌着,“你不是不要吗?我给阿珍了。”

  “要啊,我要,不准给阿珍,我要的。”风掀起嘴角,怎么也止不住的上扬,心口如同被浪花拍打一般雀跃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宣嚣着快乐。

  “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白白给你。”

  “那你想要什么,我和你换。”

  “嗯,”元夕侧头仔细想想,其实她真的没什么心愿,也并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秀气的柳眉微蹙着认真思考,骤然想起上次不太光彩的骑马历史,“我要学骑马。”

  “好,我教你。如果你喜欢,把我的马给你。”风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一口答应了。

  风乐得手舞足蹈,一副信风哥得永生的得意,在地上窜来窜去。

  他满身阴郁和悲伤被瞬间治愈,恢复成大伙所熟悉的那个年轻活泼的少年。

  “太好了,宝终于送我东西了,我好开心。”